“你說的蠻對的，我當年確實能和極端這倆個字掛上關系。我承認，沒什麽好否決的，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以前就是幼稚，就是極端。”

　“老爸走後孤僻的要死，不愛和人說話，有意識的疏遠人群。”

　黃小北嘿嘿的笑了，“可要是有人願意跟我說話，我還是會興高采烈的和人家聊起來。”

　“狗皮膏藥你知道吧?別人要是願意接近我，我就會像一個狗皮膏藥黏在人家身上，趕都趕不走。”

　說到這裡，黃小北轉頭盯著卡爾，一聲苦笑:“但我在學院裡是個什麽名聲你應該也知道吧?”

　卡爾點了點頭。

　黃小北苦苦搖著頭，“而狗皮膏藥一般的下場是什麽，你大概也知道。呵呵，一把撕下，然後狠狠丟掉，臨走前不吐口唾沫，我都要謝謝人家的大恩大德了。”

　黃小北的目光陰沉開來。

　“所以說我真的很反感以前的自己，我非常討厭他，他可真賤啊。”

　卡爾若有所思的推了推自己的鏡框，在這場談話中，他沒有任何主導地位而言，他只是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何況，在這樣的一個黃小北面前，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或者，他說的很對。

　誰不討厭過去的自己?

　我們都一樣。

　————————

　見卡爾沒有說話，黃小北一拍手，大笑道。

　“對了，你剛剛提到的同情，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試想一下，大家對於我這麽一個死爹的人的同情會是怎樣的呢?說是不太好說，來，我給你演演好了，讓你看看我都能得到怎樣的同情。”

　黃小北站起身，在卡爾驚愕的目光下，他拄著自己的下巴，露出了一副嬌滴滴的女生樣子道。

　“唉，黃小北真可憐，本來就不怎麽樣，現在他爸也死了，你們說他以後會怎麽樣?應該會去工地搬磚吧?”

　黃小北拍著胸膛笑到力竭。

　“也有可能撿破爛呢。”

　一副小人的奸詐嘴臉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他不是會彈吉他嗎，去給人家彈棉花不是一樣都吃上飯嗎。”

　“哈哈哈！哈哈哈！”

　鋪天蓋地的嘲笑聲，自他的靈魂深處傳出，形形色.色的人物自他那癲狂的五官，扭曲的身體，粉墨登場。

　他在笑著，笑著扮演著每一個曾經愚弄譏諷過他的人，他笑的很開心，看不出絲毫悲傷，乃至於沉浸其中。

　“哈哈哈！啊哈哈哈！”

　最後，伴隨著那尖銳的笑聲，黃小北的臉上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嘴臉，每一副嘴臉都不一樣，但每一副嘴臉都在肆無忌憚的大笑。

　嘲笑著同一個人。

　卡爾靜靜地看著，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看似樂觀的人，瘋狂的嘲弄著曾經的自己，嘲笑著曾經的他。

　過去的傷口被他親手撕開，血淋淋，血淋淋。

　他似乎不是黃小北，他似乎也成為了那些嘴臉中的一員，和那些人一起哈哈大笑的，嘲弄曾經的自己。

　————————

　一群人圍成一團，對著中間蹲在地上，抱著膝蓋的人放肆大笑。

　被嘲笑的人只能縮緊自己的身子，把頭死死地埋進膝蓋裡，顫抖著。

　嘲笑聲湧入他的耳朵，尖銳刻薄的聲音籠罩在他的四周。

　“看看，看看他那副傻樣兒。”

　“可憐的狠呦。”

　“真可憐啊，那可憐的樣子真是令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一個人擠進了人群中，看著被眾人嘲笑的家夥，那個人微微一愣，也跟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是吧?他很傻吧，他看起來很可笑吧?哈哈哈，我也覺得，我也覺得！太可笑了，這個家夥真是太可笑了，瞧他那樣兒，真好玩。”

　有人發出疑問。

　“你好像跟他長得很像?”

　那個人笑的滿地打滾。

　“因為他就是我啊，因為他就是以前的我啊！怎麽，我不能笑話他嗎?我不能和你們一起欺負他嗎?”

　“可以當然可以。”

　“哈哈哈，啊哈哈哈！”

　黃小北毫不介意的嘲笑過去的自己，乃至於他比其他人欺負過去的自己欺負的還要狠。

　他往他身上吐唾沫，他撿起石頭砸在他的頭上。

　那個他只會抱著膝蓋，低頭瑟瑟發抖，什麽都不敢說。

　“哈哈哈，瞧他那傻樣兒。”

　“哈哈哈，真是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就知道蹲在地上，就知道把頭埋進膝蓋裡，沒出息，你可真是太沒出息了。”

　“去死吧，你快去死吧！”

　卡爾一把抓住了黃小北的手，盯著面前這個瘋癲的家夥，卡爾沉聲道:“學長，可以了，您的過去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不堪，我想您應該冷靜一點。”

　黃小北一把甩掉了卡爾抓著自己的手，“怎麽了?我笑話笑話以前的自己也不行嗎?這也算是一種成長嗎，來，你也來一塊嘲笑嘲笑那個傻子，我不介意的，相反，我還很高興呢。”

　“您是在折磨自己。”

　黃小北愣了一下，低頭一笑。

　“是嗎，折磨自己啊，你這麽一說，我看他......還真可憐了不少呢。”

　你真可憐，連我都在嘲笑你，呵呵，可憐到了極致。

　—————————

　冷靜下來的黃小北，重新坐回地上，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

　“所有說，我選擇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並不是沒有道理，人家好學生死了父親大家都會跑去安慰，我呢?我又能得到什麽?”

　卡爾靜靜地注視著黃小北。

　黃小北點頭拍手，“好吧，我承認，事情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壞，事實上，送走完老爸，回去上學的時候，也有人來安慰我。確實有，也確實是有幾個能玩在一起的人，但大概都屬於您老人家口中的敗犬，而其他人......呵呵，還能怎麽樣，大部分都選擇視而不見唄。”

　黃小北笑著點了點頭，“嗯很正常，非常非常。”

　“大概是本來就沒什麽好說的，跑去安慰你也有點浪費時間，還不如我們用來談八卦說遊戲來的有價值。”

　“你看，這就是我過去所擁有的，所得到的，我想自己一個人有錯嗎?”

　黃小北站起身，拍著卡爾的肩膀，“是不是很可憐啊?你看我是不是很可憐啊?我是不是跟您這種天之驕子完全就是天地之差呀?所以呢，以後麻煩不要再來折磨我了好咩?我真的沒有什麽能讓您感興趣的地方啊。”

　黃小北臉上的笑容，另卡爾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學長，大家或許並不是不關心你，只是他們並不知道該如何關心一個剛剛失去了父親的人，畢竟他們的安慰，很大程度上可能會引起您過度的悲傷，而人，也應該沒有您剛剛所猜想的那般。”

　黃小北不耐煩地打斷了卡爾的話，“等一等，先等一等，麻煩你不要急著反駁我的話，讓我說，你不是說就做一個無聲的傾聽者嗎，好，那就讓我說。”

　卡爾點了點頭，站到一旁。

　黃小北輕輕的吸了一口氣，又吐出。

　“我明白你在懷疑剛剛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所謂的視而不見和嘲笑，全都是我這個可憐的家夥所發出的臆想，你也一定又想告訴我，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生活處處都會給我們留下感動，可那是對你。”

　“對你這種天之驕子，生活當然會對你很好，而我......”

　黃小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冷笑一聲，“知道嗎?我也能看到一些東西，可我看到的全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而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剛剛那些就是我曾經親眼看到的，你明白嗎?”

　“那是人最肮髒的一面，最虛偽的一面，你好歹還能看到他們的閃光點，可我只能看到他們醜惡，我也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我也覺得他們沒那麽壞，然而恐怖的，他們就是我所看到的那樣。”

　陰鬱無比的黃小北，嘿嘿一笑，“他們真的就是那麽想的。”

　扭頭看向卡爾，黃小北伸出手指點了點卡爾的胸膛，嘲諷起了面前這位猶如天神般英俊的男人。

　“別再說什麽好人壞人了，太特麽幼稚，還有，你以為你自己就是個什麽好東西嗎?是，你看起來確實很好，可背地裡你又是什麽樣?仁慈的領袖?啊呸！當然，我也一樣，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客氣的告訴你，你死了，老衛死了，我連滴眼淚都不會掉。”

　黃小北冷冷一笑，“因為我早就看透了。”

　“學弟，別怪我說話難聽，因為就是這樣，怎們臉上都帶著面具，怎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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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爾沒有生氣，因為黃小北這番話很有意思。

　他說的很對，我確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般的美好，我也有著自己陰暗的一面，比如說不願意接受一個比我差勁的人的領導，或者，失去一些本就屬於我的東西。

　每個人都是這樣，誰又敢說自己沒有陰暗的一面呢?

　有點同情他了，也難怪他以前那麽極端，因為他和我看到的完全是兩個世界。

　我可以用自己的魔眼有選擇的來看待這個世界，他卻不能，他只是被動的，被動的看著人性的醜惡，看著世界的恐怖。

　他不想看到那些醜惡的東西，可那些東西卻不可控制的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只能看。

　卡爾不由在心中一歎，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過這些年的，也真不知道經歷了這麽多，為什麽他表面上看起來還是那麽的樂觀。

　或許，他才是臉上面具最多的人。

　到此為止，終於不難理解他以前為什麽會那麽的極端，本就因失去父親而傷心難過，卻又看到了人們心中真實的想法，當真是連一丁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難怪當我窺視他的內心時他會那麽生氣，因為他最討厭的，大概就是看到別人的內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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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長因為您過去的經歷，因為您過去所體會到的人間冷暖，所以你固執的將自己縮成一團，好似烏龜般用它那堅強的外殼來保護自己。您不願意和人交流，不，是不願意深入交流，您把我們所有人都當成是您眼前的一個普通過客，期望自己能孤獨終老。”

　黃小北捂著自己的耳朵，一副羞恥的模樣道:“所以我說以前的我就是個煞筆吧！你看看這些話，孤獨終老，多麽多麽羞恥，喂，雖說今晚是我自己對自己的公開處刑，但麻煩你就不要也跟著來對我行刑了吧，很羞恥的。”

　卡爾推了推自己的太陽鏡，頗為認真道:“學長，你先前不願意回自己叔叔家，或者是再猶豫要不要回去，我想問您一下，您是覺得他也一樣的醜惡嗎?或者，他也是嘲笑你的一員嗎?”

　黃小北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搖了搖頭道，“正因為我知道他不是，所以我才想忘記以前的自己，忘記以前那個傻子。”

　黃小北看起來有些不自然，“而且說實話，我現在都有點後悔自己剛剛那麽衝動，知道嗎?那些話我就在心裡想過，從來都沒有說出來過。”

　說著，黃小北自嘲一笑，“因為那種話，我還是感覺很幼稚，看起來就像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人，嫉妒的對什麽都有的人發出咆哮，憑什麽你什麽都有，憑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切，真幼稚。”黃小北鄙視的撇了撇嘴角。

　卡爾背靠欄杆，晚風吹拂著他的金發。

　“說出來的話，會舒服很多。”

　“呵呵，不說出來慢慢也就忘了，說了我是個隨大流的人，按大小姐的話來說黃小M是被動的，總是被動的接受一切呢。”

　黃小北幽怨的看向卡爾，“要不是你主動提起，主動偷窺我，我都打算以前什麽都沒發生過，就這麽一直混在大叔身邊。”

　“但這到底也是個心結，不解決的話，會跟您一輩子。”卡爾凝視黃小北。

　黃小北驟然顯得嚴肅了許多，“所以說，既然你都讓我想了起來，那我也就不會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卡爾挑了挑眉，“那您現在到底是怎麽想的?”

　黃小北低頭點上一根煙，緩緩道:“以前的我可能是這麽想的，我就該一個人，大叔的家也不適合我，我就不該擁有那種東西。”

　“這跟他沒關系，只是我自己覺得我不該回去，不該給他添麻煩。”

　黃小北沉默良久後，支支吾吾道:“當然，那是以前，至於現在.....沒辦法，人都是相互影響的，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大叔到底怎麽樣，看看他到底能影響我到何種地步，要真的是不錯，就把以前的自己全都忘記。”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這我不是不懂。”

　說完，黃小北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這麽跟你說吧，看到了這麽多的東西，經歷了這麽多的東西後，以前的我，以前那個幼稚的家夥，就想著自己一個人，就想自己一個人反正也習慣了，就這麽孤獨終老好了，不要再去和人群有什麽過多的聯系。”

　黃小北盯著手中的緩緩燃燒的香煙，小聲嘀咕，“而且跟別人接觸過多，搞不好還是會受傷，實不相瞞，我以前其實非常想做一個孤傲的強者什麽的。”

　說到這裡，黃小北就自然而然的泄了氣，“所以我說自己以前就是個傻逼吧，這都是什麽羞恥的想法，還孤傲的強者，現在想當什麽孤傲的強者，只怕會被大叔吊起來了打。”

　“那您是想試著重新接受一切了?”

　“說了我是個被動的，主動這種事情從來都不適合我，這些年我別的不懂，就是看自己看的賊特麽透徹。”

　“那您是打算被動的重新接受一切了?”

　“不是你這人......好吧好吧， 被動的接受一切可以了吧。”黃小北臉有點紅的說道，緊接著又道:“還有，我禁止你把今晚我和你說的東西都透露出去，還有，你也千萬別做什麽多余的事情，我是喜歡被動的接受，但我不喜歡有計劃的那種人，尤其是你！”

　卡爾松了口氣，微微一笑，“學長，您沒發現嘛?您身邊的人對您其實都很主動的。”

　“啊?你是說大叔吧?嗯，他老人家簡直主動地不要不要的，老衛也湊合。”

　卡爾笑的很開心，“其他的呢?有一位女孩子似乎對您也很主動呢。”

　“媽的住口！她那完全就是主動的拿我找樂子！！”

　瞧著黃小北那正常了不少的模樣，卡爾在心中點了點頭。

　雖然還是被過去所累，但也到底能明白，沒有一直在過去的迷宮中打轉。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