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難得見我動怒,一時噤聲不敢多語,只是悄悄立在
雖是生氣,但想到這事還非得找陳平不可,隻得咬咬牙,從案幾上抽出一張紙來,蘸墨寫下“福禍相依”四個字,交給了瓊英。“拿這個去,悄悄遞給陳將軍。”若陳平看了這四個字還不知趣的找個理由前來見我,那麽這等沒眼色的人也就不值得我再多花心思了。
想了想,又道:“找陳將軍親近的侍從送進去,莫要假手他人。”我估摸著陳平雖也在宴飲之中,但他畢竟只是漢營的一個將領,比之那些諸侯王還大有不如,想來坐位也不會安排在很顯眼的地方。那幫人大勝之余,喝得酒酣而熱,未必能留意到他這裡的動靜。
“是。”瓊英諾了一聲,她也知道情況似乎非同尋常,接過那張紙,細心的折成小塊,塞進自己的袖中,轉身退了出去。
瓊英剛走,瓊瑩便踏入屋來。
看到她,另一樁令我煩擾不已的心事便又勾上心頭。“薄姑娘送過去了嗎?”我問。
“是。”瓊瑩喏道:“婢子已將薄姑娘送到了義帝殿中。”
“她……他們有沒有說什麽?”
“呃……”瓊瑩有些詫異我,道:“回王后,陛下只是說謝謝王后的好意。”
“我是問……那位薄姑娘有沒有什麽不情不願?”我皺了皺眉,卻還是問出了口。
“那倒沒有。薄姑娘聽說您日後有機會便送她回鄉。歡喜得很,沐浴更衣之後便隨婢子去了。”
“那就好。”我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於敏感,於那場噩夢中醒來時,突然想起,薄這個字可不就是後日漢文帝劉恆母親薄氏的姓。以一代賢母著稱以歷史地那個女人,那個在我死後,笑納了整個漢宮的女人。
我自己的命運如何,其實早已不太放在心上了,但是劉恆不同。他的存在就是對如意的一個潛在威脅,能將這個威脅消滅在萌芽之中,自然是最好不過。
說起來,我在某些方面實在有些遲鈍。熊心身邊何止沒有服侍的丫頭,連親近的姬妾都沒有。前些年因為歲數小,又一直忙著打仗,所以也沒人提納妃的事。後來敗落了,別人也只是將他當面大旗在人前晃晃而已,更加沒人顧得到他的終身大事。現在這個時代以熊心地年紀即使在民間也不乏娶妻生子的,也確實該到時候為他尋個合意的女子了。
不管這薄青是不是後來的薄太后。且看她如今年齡與熊心也相近,一對少男少女,送作一堆。日子久了。難免生出感情。若她當真是那個薄氏。既然嫁給了熊心,自然就不會再有後世地劉恆。若她不是,也隻當是給熊心找個老婆,日後要能留下個一男半女,屈老爹在九泉之下也必然歡喜。
其實算是做了件好事,就算是我斷了她母儀天下之未來,可如能和熊心這般年歲相當的少年相守至老,也未必不是一件幸福。若當真嫁給劉邦這樣半老頭子,做個不受寵的姬妾,雖然寵華富貴盡有,但心裡卻不免一生孤寂。
我沉吟了片刻,決定暫時把這事放下。薄青雖要緊,畢竟還未迫在眉睫,眼下懸在頭頂上的是另一件事。當下道:“瓊瑩,你去馬廄裡把咱們地幾匹馬全部牽到這院子裡來。從今天起,馬就在院子裡喂。還有,每日叫廚子準備三日的乾糧,隨時侯用。另外,你和瓊英把我帶來的財物翻找一下,撿緊要的打一個包。包不要太大,要隨時都能帶走。”
瓊瑩怔了一下,吃吃地問道:“王后……這是……”
“你不用多問,回頭去把自己地東西也收拾一下,
我要的是一柱香之內,跳上馬就能走人的那種。”我道。“是……”瓊瑩遲遲疑疑地喏了一聲,卻又道:“可馬素來都是養在裡地,這馬匹吃喝拉撒,難免有些氣味,拉到院裡子,一來是沒地方安置,二來也怕熏了您。”
“管不了那麽多了。”我皺眉道,“去辦吧,今晚上我就得看到馬拴在院子裡。”
將瓊瑩打發走,我坐在屋內,又細細將自己地思路理了一遍。
其實方才的那個噩夢,無邏輯
最多不過是一種潛在地危機感的顯露罷了。薄青的到的,但更讓我恐懼的卻是,我突然想起,為什麽這幾天一直沒有收到關於項羽行蹤的情報。
項羽是青鳥重點監控對象之一,雖然現在青鳥力量不足,還不可能做到事無巨細無不知悉,但對於軍隊行進的事,肯定是第一時間報上來的。但這幾天,青鳥居然一次也沒有報來有關於項羽的動向。我不知道劉邦是否收到了什麽消息,但看他這麽恣意放縱的飲酒作樂,只怕也沒有什麽值得重視的軍報送過來。
項羽,怎麽可能會突然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必須承認,前段時間審食其的離開讓青鳥的情報工作大受打擊,雖然依靠莫小三的勤勞肯學撐過了一段時間,但在那段缺少人第一時間居中搖控反饋的日子,青鳥遞送的情報量劇減了五成,也許,這也是現在青鳥搜尋不到項羽蹤跡的原因。
我不會天真的以為項羽當真是見事已敗,索性棄甲歸田了。若有人來和我說這句話,我只怕會哈哈大笑個三天三夜。項羽,那個一刀砍下宋義的腦袋,夜坑秦軍二十萬的項羽,怎麽可能會是這麽容易放棄的人。
而且,劉邦和魏豹這幫進彭城後,不知殺了多少項氏族人,就算項羽能忍,他麾下的項氏鐵騎卻都是項氏出身,又怎可能坐視自己的親人慘遭屠戮。
越想越是心驚,隱約中似乎覺得項羽如一頭受傷的猛獸,潛伏在夜色之中窺伺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會真正發動攻擊,但那種帶著血腥之味的呼吸仿佛就在我的頸後,冰冷的,從頸後一直滲到全身。
這種不知道何時才會到來的必殺一擊,才是最令人心驚膽顫的。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抬起來,忽然發現天色已經昏暗下來,瓊瑩、瓊英兩人都不在身邊,便自己起身挑起油燈。一豆,黯淡無光,仿佛也經受不住那空氣中潛在的巨壓,顯得有氣無力。
“王后,陳將軍來了。”瓊英悄悄走進屋子回稟道。
我一怔,回過神來,點頭道:“快請。”
瓊英喏了一聲,依舊悄悄退了出去,過了片刻,只聽得腳步聲響,陳平踏進了屋內。
我聽著他的腳步聲,忽然覺得時候不同,連一個人的腳步聲音都會不一樣。第一次見到他時,陳平在屋內踱步, 腳步似乎從容不迫,但骨子裡總還隱隱有些焦躁。後來,他依附於我和劉邦,知道我愛靜,每次走到門前長廊之時,便刻意放輕了腳步,透出種一聽而知的謹慎和討好。而今天,他的腳步聲響亮而果斷,充滿了男子的張揚,若不是我已經知道來的就是陳平,還真會以為是另外一個人。
現在的陳平當真是春風得意呢,我冷冷一笑。
是他獻計讓劉邦會盟諸侯,坐穩了盟主的位置,又是他堅持伐楚的主張,竭盡心力調和、安置各路諸侯軍的進退,並力東進,才終於有了如今這幾乎令人不敢相信的巨大勝利。他這個一直被人暗中攻擊為昧金盜嫂的男人,今日終於可以證明自己那萬人難及的才華,終於可以證明自己在漢營不可或缺的價值。
尤其,當此張良猶在洛陽,彭城根本無人能與之爭鋒的情況之下。
就算張良此刻回到劉邦身邊,現在的陳平應該也有信心與之一爭漢營首席謀士的寶座吧。
他,其實是一個相當驕傲的人。
我靜靜的看著陳平踏入屋內,俯身施了一禮,道:“末將陳平見過王后。”他的臉上依然微有酒暈,唇色如朱,丹鳳眼濕潤潤的,偶爾忽閃一下,看著越加的深情款款。但我知道,他的一切都只是表相,真正的陳平,自私而冷靜,絕不會因為感情去改變自己根據利益而做出的決定。
“陳將軍請坐。”我淡淡地道。
陳平在下首跪坐下來,似乎他並不急著說話,於是屋內寂靜下來。
“陳將軍這些日子可曾去看望過義帝。”我微笑了一下,卻是微帶著些惡意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