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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四十》二百三十三、
大學畢業後,我辭掉工作,在學校附近開了一家面館。在這裡,我遇見了隔壁的“浪淘沙”旅館裡的一個小姐。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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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後兩年,我辭掉工作,在學校附近開了一家面館,面館的名字叫小面館。

我能拿出的錢不多,所以面館位置選得比較偏僻,在學校側門幾十米外的一條巷子口。巷子叫豆腐巷,裡面全是大同小異的小旅館,夾雜著一兩家洗浴按摩或者賣保健品的店。滿牆懸掛的燈箱一到晚上就全亮起來了,各閃各的,蔚為壯觀。據說某年一位家長送孩子上大學,看到這條巷子就沒辦入學手續,直接帶孩子回家複讀了。

我的房東就是巷子裡第一家旅館的老板,旅館的名字叫浪淘沙,裡面也養著幾個小姐。小面館和房東的浪淘沙酒店隻隔著一扇窗子。平時窗子都是鎖死的,房東還在上面扣了一塊三合板。三合板上不知道被誰塗鴉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張強強吃屁。後面還有兩個字,面館裝修的時候我特意趴在窗玻璃上才看到,是“拉風”。

我一直覺得這句話特別有想象力。

面館裡不用太擔心隔音的問題,因為窗那邊是個小院子。經常會有人在院子裡敲著那塊三合板喊我:“劉老板,劉老板?”

我答應一聲,他們就會報上房號和幾碗面,以及要不要蔥花,要不要辣椒和醋。

一般旅館裡的人吃飯都不在飯點上,我店裡也不忙。就會把面做好給他們送過去,他們吃完再喊我,我就去收拾碗筷。

只有一個女孩會自己把碗筷送過來,她叫小美。

第一次見小美的時候,她正蹲在院子撅著屁股洗衣服。陽光很好,院子裡的晾衣繩上搭著很多衣服,正濕答答地往地上滴水。我雙手端著托盤,數著房號一間間客房走過去,停下,向裡面喊:“您好,您叫的香菇面?”

劇照深夜食堂電影版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因為看我雙手騰不開敲門,還是因為面就是她叫的,站起輕輕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幫我開了門。

屋內煙霧繚繞,一個瘦削的小夥子赤裸著上身坐在床上。他的手臂上紋著一條龍,正對著電腦打遊戲。桌上滿是煙灰,煙灰缸裡塞滿了煙頭。我把托盤一邊墊在桌子角上,一手繼續托著,另一隻手把兩碗面放上桌,收起托盤。

“兩碗面,一共30塊。面不夠喊我,再給你們加。”

小夥子說:“行。”

小美從床角的一件衣服裡摸出一張五十給我,我找給她二十。

她禮貌地說謝謝,我扭頭離開,出門前看了一眼小夥子的電腦,遊戲是英雄聯盟。

院子裡,小美剛才洗衣服的塑料盆扔在地上。小美跟著我的腳步出來,又蹲在那裡繼續搓揉衣服,我看見她洗的是一條男式的內褲,以為他們是情侶。

我說:“面放久了不好吃,先去吃飯吧。”

她又一次說謝謝,然後說:“馬上就好。”

我回到店裡,開了一瓶啤酒,提著酒瓶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慢慢喝著。

那年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店門口,看來來往往的行人。小時候,鄰居家的叔叔是開五金店的,每天只要店裡沒人,他也就這麽坐在門口,看著街上的人。看到自己的頭髮謝了頂,再看到沒謝頂的頭髮也開始變白。我一直覺得他用半輩子時間,看到了什麽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的眼神像一隻老了的貓。



房東是本地人。每天都會在我的店門口晃悠,操著一口有濃重鼻音的西北方言招攬生意。

時間一般從晚飯後開始,一直到12點左右他才回去睡覺。讓我深深覺得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容易。不過他的廣告語太普通了,一年到頭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玩不玩?玩一下?我們這女娃多!啥都有!啥都會!”小美給我送過一次碗後,就經常會來我店裡吃飯。大概是想著省得我跑兩趟。面館裡隻賣三種面:香菇面、酸湯面、素湯面。她竟然也吃不膩。

我不愛吃麵,或者說吃夠了面。我的父母親都是廚師,他們開了一輩子飯館。我小時候飯館還叫食堂,我家就是四季香食堂,米飯饅頭什麽都賣。後來食堂又改成飯店。等我長大後,他們做香菇面的手藝有了些名氣,就把飯店改成面館,隻賣面了。

小美夾起一筷子面張開嘴,看起來像個等喂飯的孩子。我從廚房裡端著兩盤小菜出來,正好看到她這個表情。她也在看我,張著嘴沒吃麵,好像愣住了。

她問我:“你為啥不賣米飯呢?”

我盛了一碗米飯,解著圍裙說:“炒菜太費事,一個人忙不過來。”

小美又說:“能不能別解圍裙?”

我問為什麽,她說穿圍裙好看。我有點不明白,但還是穿著坐下,開始吃飯。

她說:“我嘗嘗你的菜?”

我說嘗吧,她就端起碗坐了過來。

她說:“我以後能點菜嗎?多少錢你說。”

我說:“不忙的時候就隨便。”

她好像很高興,繼續跟我一起吃飯。

後來她果然會在晚上沒人的時候來吃飯,點一些菜。有時候我們會一起吃。有時候她點的菜我不會做,就打電話請教我爸媽。這樣我們慢慢就熟悉了起來。

小美吃著飯問我:“老板說你就是這個學校畢業的?”

我意識到她說的老板就是房東,回答她:“嗯。”

“你上過大學,為什麽不去上班,要開面館呢?”

“上過,沒什麽意思。”

“你大學學的什麽?”

“亂七八糟,沒什麽屌用的東西。”

“總有個名字嘛?”

“漢語言文學。”

“那學這個,出來以後做什麽呢?”

我想了想我那些大學同學,回答她:“當語文老師。”

“你當過老師?”

“沒有,我掛科太多,沒有教師資格證。”

我放下筷子,點了一支煙。

劇照深夜食堂電影版

我問她:“你問這些幹什麽?”

“麻煩嗎?”

“不,不是麻煩。我平時其實也不太愛說話,不過還好你問題挺多。就聊得比較順,自然而然地隨便問問。”

她也點了一支煙。她的手指看起來和煙差不多細。

她不說話。我意識到我好像把天給聊死了,就掐了煙站起來。

“吃飽了吧?”

“嗯。”

我收拾好碗筷,從廚房出來,小美說:“老板讓我們上班的時候說自己是大學生。”

我不知道怎麽接這話。她又說:“我以後就說學的是你這個專業行不行?以前老板都讓我們說自己是學藝術的。”

我的腦中閃過很多同學的臉,說:“可以啊,這哪用問我。隨便。”

“怎麽才能像一點?”

“沒法像,你比她們漂亮多了。”

她笑,看起來很開心。她好像經常看起來很開心。我心想,這姑娘也太好哄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瘦削的小夥子並不是小美的男朋友。她們叫他昊哥。昊哥就像是中介,找來她們,又聯系到旅館老板——也就是我的房東,促成買賣。他和房東會在女孩們掙來的錢裡抽一部分。昊哥負責保護她們,房東負責招攬生意和提供場所。

劇照深夜食堂電影版

我問小美會不會覺得有點吃虧。

她的腦袋從碗裡抬起來看我,說:“抽成在哪都一樣要抽,我、小紅和嬌嬌,我們幾個抽的數也都一樣。有啥吃虧的。”

小紅和嬌嬌是她的姐妹。小紅偶爾也會來我店裡吃飯,我知道小美就是她介紹給昊哥的。

小美繼續說:“沒他們我都不知道該去哪……我們又什麽都沒有。”

那年我為了省錢沒租房,晚上就住在面館裡。床鋪白天卷起來,和一些雜物堆在一起。晚上把凳子拚起來,鋪上被褥就算是床。

說這些的時候,我正坐在凳子拚成的床上,剛剛洗完腳。我把襪子扔進洗腳盆,蹲下,準備洗襪子。

小美說:“要不我幫你吧?”我連忙拒絕,讓她吃她的飯。

小美說:“男人的手怎麽能乾這些?”

我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就在幫昊哥洗衣服。院子裡有洗衣機,她卻用手洗。

我問她:“難道你從來不用洗衣機?”

她回答:“一般的衣服用洗衣機洗,裡面穿的用手洗,這樣乾淨。”

我說哦,想了想,又問她:“難道女人的手就是用來洗衣服的?”

她說:“也不是。女人就應該做這些家裡的事嘛,男人應該做外面的事。”

我說:“按你說的,我天天做飯,天天都在做女人的事情。”

她笑說不一樣,不過沒解釋怎麽個不一樣。



後來她經常會把我外套之類的衣服拿去洗,而且還是手洗。我攔不住,就隻好任她去。

和小美很熟悉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份了。八月份學校放暑假。學校的學生都回了家,附近很多飯店就都關門了。所以那兩個月我的面館比平時還要冷清。倒是房東的生意雷打不動,看起來和往常差不多。

門可羅雀的夏天,我起得比平時更晚了。每天到中午才醒來。桌上有前一晚喝酒剩下的菜,沒洗的碗,還有亂七八糟堆放著的酒瓶。

光線很暗,外面拉著卷閘門,唯一的一扇窗子蓋著三合板。三合板上的字我看了無數遍。字的筆畫扭扭曲曲,張強強大概還是個小孩子。

我開燈,先洗漱,然後收拾了桌上的狼藉,去拉卷閘門。卷閘門嘩啦啦的聲響有一種自由的感覺。我總覺得這聲音代表我想去哪就可以去哪。

刺眼的天光照進來,我眯起眼睛適應一會,回去關了燈,搬出一張凳子,又坐在了門口,抽支煙,等待著什麽事發生,比如生意上門。

昊哥平時其實沒什麽事可做。我從沒見過他和別人打架。大概需要他出面的事,他露一下自己的紋身也就解決了。夏天的時候晚上熱,我店裡有涼櫃。他就經常來喝酒。

我也愛喝酒,雖然更愛白酒一些,但夏天還是啤酒喝得多。於是和昊哥成了酒友。那些中午起床才收拾的酒瓶,大多是跟他喝的。

有一天我們喝酒時,他突然說:“兄弟,咱們關系歸關系。你看我在你這吃飯,從來也不欠你錢,因為這是你的生意。”

我醉眼朦朧,沒反應過來,說:“我這個人,錢的事從來不客氣。”

他說:“你要是想睡小美,你也得掏錢。那錢也不是我,或者她一個人掙。”

我聽明白他的意思,說:“當然,當然。”



西北的天氣,九月份就開始涼了。新生入學,開始軍訓。每天我坐在店門口,都能看到街上零零散散的穿著迷彩服的學生。有些皮膚黑黑的人,我會猜測他們是大一軍訓,換了衣服才出來的,還是生下來就那麽黑。

我也會想起自己大一軍訓的時光。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條信息,問能不能交個朋友。我和那個人聊了好幾天,後來發現對方是男的。原來他是一個教官,想要約炮。

九月份小美請假回家了。據小紅說,小美的孩子生病了,她回去照顧幾天。在那之前我還不知道小美有孩子。快到月底的時候,小美回來了。

那是一個晚上,我正在店裡和昊哥喝二鍋頭。手機突然收到小美的信息。她問我店裡忙不忙,我說店裡沒人,我自己喝酒呢。她又問我沒喝醉吧?我說一個人喝酒不會醉的。她說她在火車站,有點害怕,我能不能去接一下她。我說可以。

昊哥問我去做什麽,我說去火車站接一個朋友。他就回浪淘沙去了。

這座西北小城的火車站很破舊。候車廳甚至還沒學校裡一個普通的階梯教室大。但車站外卻有一個巨大的廣場。據說廣場的面積在西北地區排第三。廣場中央立著一個紅軍雕塑,周圍是草坪花壇。再往外是兩條車道,兩旁種著樹,繞廣場半周在車站前匯到一起。

出租車從車道上去,停在車站前。我給司機了五十塊,沒讓找錢,讓他等一下,開門下車,一眼就看到了在售票廳門口等候的小美。我走過去,接過她手中的包。

她看見了等候的出租車說:“要不咱們走走?”

我說行,對著出租車喊話說不用等了。司機罵了我一句日你先人,開車離開。我才想起沒讓他給我找錢。

我們往公路上走,路燈的光像被什麽罩住了一樣,特別昏暗。

我說:“這破地方,怪不得你害怕。”

她低頭走路,沒說話。

走到公路上我說:“孩子病好了嗎?”

她說孩子身體不好,一生病就要住院打吊針。還好是沒事了。

我說嗯,我們沿著公路走。

她突然說:“我叫張娟。”

我說嗯,又不知道說什麽了。張口想叫她小美,但沒叫出口。叫張娟好像也有點怪。我想到她的孩子,問她:“孩子爸爸呢?”

她說:“跑了。”

又走出去一段路,她開始解釋:“他掙不來錢,我也幫不上他。家裡窮,他還年輕,就跑了。”

“我那年十五。懷孕了,我們就結了婚。結完他想跟我弄,我說醫生不讓,他就生氣。懷著孩子,我平時什麽都乾不成,只能待在家裡。他說出去掙錢,就沒再回來。”

“我舍不得孩子,做B超都能照見他了。孩子生下來我爸媽帶著,他們還沒老到動不了,能種幾畝地。我也能自己出來掙錢。”

“還是你們好,想幹啥就能幹啥。”

我想了想,好像應該幫她做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能為她做什麽。

起了一陣風,我感覺有點涼。扭頭看小美,發現她好像一點都不冷。

我說:“咱們打個車吧?你別感冒了。”

她說好,我們就站在路邊打車。來來往往的車燈閃爍,我們像瞎子一樣只能看到燈光,看不清對方的臉。我突然想到車水馬龍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站了很久才打到一輛出租車。司機說不打表,一口價。我答應下來,拉開車門,讓她先進去,我坐在她身邊,把她的包放在腿上。

“沒帶行李啊?”

“沒有。”

“其實我也不是想幹啥就幹啥的。”

“要不我給你當老板娘吧?”

劇照深夜食堂電影版

我轉頭,看到她盈盈的笑。

“逗你呢。”

她繼續笑,和我印象裡她所有笑容都差不多。

我們再沒對話。

她把頭靠在我的左肩上。我左肩一動,仿佛我們有著多年的默契一般,她順從地把頭微微抬起一點,讓我的胳膊伸起來,然後在我胳膊舒展的刹那,又把頭靠在我的鎖骨上。

我的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她的皮膚很涼。



我和小美回到豆腐巷。我看著她從浪淘沙酒店的燈箱下走過,進了院門,然後自己回店裡睡覺。睡前我把她的微信名從小美改為張娟。

第二天的一切都和每天一樣,只是小美沒來我店裡吃飯。

第三天也一樣。

再見小美是數日之後,我去給院子裡的住客送面,她挽起袖子在洗衣服。我看到她胳膊上有一片青。她也看到了我,第一眼的眼神有些閃躲。但那種閃躲瞬間就消失了。我感覺那是因為她看到我不知道說什麽。

我以前的女朋友說,我經常會有那麽一種表情,讓人無奈地想再也不理我。每當我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就會做出那種表情。我猜小美對我的這種表情很熟悉。她走過來幫我開了門,我說謝謝,她說沒關系。

小紅和嬌嬌後來叫飯時,再沒叫過我劉老板。我送面時她們也沒什麽好臉色,好像我是她們的前夫一樣。

其實我一直以為,如果昊哥心裡有什麽不舒服的,自然就會來找我。那樣我們就可以打一架。我那段時間特別想打架。但是我認識的所有人都和和氣氣的。昊哥仍然經常找我喝酒,和我稱兄道弟。甚至我對客人也愛搭不理的時候, 他們也沒有一點意見。

秋天的時候,有一天我拉開卷閘門,看到店門口停著一輛警車。我多少覺得有些驚喜,因為每天拉開這道黑乎乎的卷閘門,我看到的都是一成不變的街道和與我毫無關系的行人。今天這輛警車有點稀罕。

沒一會,幾個警察帶著房東和昊哥出來,上了警車。警車開走了。和電視裡演的一點都不一樣,我想,警車竟然沒有鳴笛。

我的面館安靜了好幾天。再也沒有一個中年人在面館門口晃悠,嘴上嘟囔著“玩不玩、玩一下”了。

這真讓我開心,比店裡生意好都開心。可是我沒開心幾天,房東就又回來了。

後來我和鄰居聊天時得知,房東花了幾萬塊錢,又堅持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昊哥他們只是住得久一些的客人而已。所以他很快就放出來了。而昊哥好像終究承擔了他保護小美她們的責任,被判了幾年。

至於小美,她和小紅還有嬌嬌,都消失了。

幾年後——或者說某一年的深夜吧。我突然發現,小美的微信換了頭像,改了名字。頭像是大話西遊裡的朱茵,名字改成了“幸福來敲門”。她很久不見更新的朋友圈又開始發東西了,賣面膜。

我有時候無聊,會翻看她的面膜廣告,給她點讚。她卻從來沒給我點過讚。

除此之外,我們再沒有過交集。沒見過面,也沒說過話。

*本篇是《深夜面館》系列的第一篇。明天更新的文章中,老板劉菜收養了一隻流浪貓,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姑娘。

作者劉菜,自由職業者

編輯趙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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