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成剛剛回到了春水鎮，一路風塵仆仆。

　　自三月末北關城下大破陽槊部之後，陽槊火兒跟野裡蘇和便匆匆從春水和飲馬返回了北關城下，因此盛如海也得以調兵遣將。陷陣營統領石清順利的帶著他的陷陣營進駐北關——由於衛新音帶著長弓營屯駐綠柳以為後援，石清把原先屯駐奔城的那一部也帶上了，這樣石清在北關城有陷陣營兩部的兩萬人駐守，一部守城，一部則在城外扎營。

　　而獨立堅守北關月余、傷亡頗重的高長陵部終於可以從北關城撤下，回到飲馬鎮休整，北關城南以步卒拖住陽槊部的那一戰中，高長陵本人也受了不輕的傷，日後能否再征戰沙場也未可知——據說樞院已經有了將高長陵調離北線去往南方的郡鎮或者京中任職的提議，接替他的可能是他的參軍王喚之。

　　六姓七家的子弟，就算在軍中，晉升的也是飛快。

　　北關城下的失敗，也促使陽槊吉顏帶著主力西進跟陽槊火兒匯合，因此柳開陽的虎威營也可以動用，他的左部偏將軍劉綱帶著本部人馬遊弋在飲馬鎮到北關城的去路上，因此不管是援軍還是糧草，都可以從飲馬鎮和春水鎮不受干擾的進入北關城。這樣一來，陽槊部憑借著兵力上的優勢，而盛如海憑借著堅固的城防和打通的糧道，雙方在北關城下形成了一個暫時的穩定局面。

　　只不過這穩定的局面，定然不會持續太久，陽槊部大軍近十萬人，每天消耗的糧草就已經很驚人了，如果一直沒有戰果，退兵是早晚的事情了。那時候，北大營是按兵不動，還是乘勢追擊，就看盛如海和東閣的決斷了。

　　田成進入春水鎮前，還回頭向北望了一望——比起在春水鎮提舉北漕事，他還是更樂意在北地的疆場上馳騁。

　　這也是因為他這個提舉北漕事副使在春水鎮上幾乎有點太過清閑了。虎威營遊弋在外，使得春水鎮成為內線——兩個月前城樓下遍布野裡蘇和的旗幟，如今竟是一個蠻子也尋不見。

　　沒有了護衛的職責需要，北漕工程的事情田成並不在行，也插不進手。另一位提舉北漕事副使王啟源倒是忙的很，寧慧生要坐鎮雲中的龍膽營，所以王啟源成了實際開北漕的負責人，然而工程也有頗多不順利——

　　景煜二十三年，北地雲中、朔方、上京、豐城、中都均有大旱。

　　自二月以來，中州北方的雨水就少的可憐，據說天子已經三次祈雨，然而上天也沒有任何的表示。即便是業已入夏，旱情依然持續，幾乎可以斷定今年的收成是指望不上了。東閣三番五次催江南的漕糧入京，但是夏江兩岸賊寇橫行，解運進京的漕糧因此大打折扣。

　　一旦大旱，必有流民。

　　無論流民從哪裡來，他們只會向京城去。

　　就在前幾日，聽說朔方南部、中都、豐城已經出現了小股的流民，而上京城對此應對則是將這些流民引導到春水鎮做開北漕的民夫——這本身自然是個極好的想法，既減少了其余諸郡征發民夫的數量，又可以安置這些流民不至於生亂。

　　但是對於春水鎮的王啟源而言，每日湧進來的流民都有數百之多，這麽多的數量，想要安置好也著實是件頭疼的事情。

　　不管流民是在上京城還是在春水，都長著一樣的嘴巴，都需要吃飯。

　　沒有糧食，甭管原來是流民還是民夫，都是要鬧事的，要是真的鬧起來事來，頭疼的就不只有王啟源一個了。

　　“成哥兒，

東三倉外圍坐了數百流民，蔣啟擔心糧倉流民衝擊，請您多加點派人手過去。”張若望急匆匆的從門外進來。　　流民衝倉?田成“謔”一下站了起來——該來的總歸是要來。前幾日便不時有少部分流民到倉門外鬧事，雖然田CD以雷霆手段化解，但心裡不免有些不安，莫不是糧倉裡真的出了事?

　　王啟源將春水鎮中人大致劃為三類，一是兵，口糧由轉運司負責，最為充足也不得克扣，單單這點田成也是頗為滿意的;二是工，北漕開挖的民工，都是日日出力的漢子，沒得吃哪來的力氣乾活，這也是王啟源優先給糧的;三是民，主要便是安置剩下的這些不能做工的流民，說實話，這些人每天能分到多少糧食田成心裡也大概知道，但這些人多是些老弱婦孺，就算是鬧事也鬧不出多大的動靜來。

　　田成隨著張若望到了東三倉一看，不禁也呆住了，這次流民的陣仗比以往大了太多，約莫竟有數百人，而且不止以往的老弱婦孺，竟有不少的青壯，連開北漕的民夫也卷了進來?

　　王啟源真的是發不出糧了?

　　田成心裡一慌，趕忙撥開紛擾的人群，走到倉門口。蔣啟正在那裡坐鎮，流民中為首的倒也是個年輕人，喚作鄭九。

　　“怎麽回事?”田成問蔣啟。

　　蔣啟還沒來的及答話，那邊鄭九便又衝上來，拖著田成，跪將下來道，

　　“官老爺，您給我們做主啊，鄉裡大旱，我們冒死到春水來開漕，不曾少用半分力氣，天天從日出做到日落，如今卻連一口飯都吃不上，連續喝了七八天的浮粥了，漕上的兄弟們餓倒了一大片，天天都有裹了席子拖走的。若不是實在沒了法子，也不會把腦袋綁在脖子上跑到糧倉這裡來啊！“

　　田成這才有功夫仔細看了一看流民，當真是個個面呈菜色，瘦骨嶙峋，這還多是流民中的青壯，那些老弱婦孺，只怕餓死的已經不計其數了。

　　田成心裡著急，趕緊問蔣啟:“你見到王大人了沒有?他怎麽說?”

　　“王大人昨日一早便去了雲中，聽說是漕幫新運了一批糧食已經到了雲中，王大人去催接了。”蔣啟說著使了個眼色，將田成拉到一邊，低聲說道，“我偷偷看過幾個倉裡，的的確確是沒糧了。”

　　田成一驚，怎麽會這樣?開北漕是東閣定下來的國策，朝堂上下傾力保障，怎麽會弄到斷糧的地步?難怪這個王啟源，急急忙忙跑到雲中去催接。

　　田成讓蔣啟把東三倉的倉守叫了過來，春水鎮的這幾個倉守都是王啟源的心腹之人，見了田成倒也不怕，只是一個勁地推說流民太多，糧食消耗大大超出了預計，如今倉中糧米所剩無幾，迫不得已要用浮粥節省。

　　田成不領倉儲事，不知道其中的關節，也無可奈何。忽然那個喚作鄭九的流民跳將起來，大喊道，

　　“大人，他胡說！三五日前我幾個兄弟夜裡到這東三倉，打算趁夜摸進倉去偷些糧米回來，卻見到這位倉守帶著人將一袋袋糧食從倉中裝車運出， 一連三五夜，起碼運了了上百車的糧食！糧食都被他運走了，這倉裡怎麽能不空！”

　　這下輪到倉守急了，他大聲爭辯道，“你這賊子，哪隻眼睛看到我運糧的?莫要血口噴人！”

　　鄭九依依不饒，追問道:“不知道倉守大人將這糧運往何處?如今市面上糧價千金，我看倉守大人怕不是動了什麽歪心思！”

　　鄭九這話倒是實話，如今大旱家家戶戶都缺糧，加上豐城、中都許多大戶囤積居奇，市面上糧價飆升，有錢也買不到糧食。只不過監守自盜，拿開北漕的糧食出去賣，這可是死罪。

　　那倉守心知這頂帽子萬萬帶不得，一時慌了，急忙說道，“放肆，我運糧是奉王大人之命，乃是機密，豈是你這小人能明白的?”

　　竟然是王啟源下的令?

　　田成倒是多了幾分好奇，春水鎮的局勢已經如此糟糕，王啟源還有心思把糧食運走?

　　這倉守以為抬出個王啟源來就能嚇住自己，殊不知卻因為王啟源，這事倒真是要管上一管了。

　　田成猛的抽出配刀，一刀下去，直接斬去了案桌的一角，怒喝道:

　　“王大人要你將這糧食運往何處?若不從實說來，我今日一刀斬了你的頭顱！你到了陰曹再看看，王大人會不會為你追究一個字！”

　　那倉守一介文職，何曾見過這等場面?田成馳騁疆場的殺氣甫現，便被嚇的戰戰兢兢，跪將下來，說道:

　　“是運、、運往朔、、朔方、、銀糧監”

　　朔方轉運司銀糧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