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長公主分別之後，陸承淵便去武德殿的後殿覲見景煜皇帝。作為一個自小宮中長大的人，陸承淵天生就有“天子近臣”的標簽。景煜二十年皇帝南巡，他便在羽林衛中隨駕，年初時他出宮回到將軍府，皇帝對他大加封賞，後來又讓他作為使者出使羽族，一回到京城便要召見。

　　這是皇帝在向整個朝堂顯示他的意志，盡管實際皇帝不過跟陸承淵聊了幾句閑話，問了一問羽族的風土人情。

　　比起春天時候自己離京去羽族的時候，皇帝的身體確實差了很多，他整個人極為消瘦，臉頰也深深的凹陷，臉上皺紋顯現像乾癟的樹皮，眼中都是血絲，說了幾句話就不住的咳嗽——這還是靜緹說這幾日已比之前好了很多的樣子，可見最艱難的時候皇帝的身體差到什麽地步。

　　盡管皇帝如今已經不大理朝事，一般的事情都由東閣的堂扎下發，除非是要緊的事情林相爺才會來稟報。但是很顯然，盡管臥病在床，但皇帝的腦子仍然在一刻不停的轉動，現在的東閣顯然不能讓他放下心來修養，崔道衍的份量太重，柳氏當家的樞院也不能讓他安心，皇帝還需要通過各種途徑，為太子重建自己的朝堂。

　　畢竟留給他的時間或許不太多了，但是谷生太子還太小。

　　崔道一、顧子墨是皇帝最重要的棋子，陸承淵也是。

　　因為皇帝身體的緣故，陸承淵也沒有說上太多的話，他也不需要向皇帝表達太多的忠心，他和長公主的關系已經足以把他綁在太子的這艘並不穩當的小船上。

　　說完話後，陸承淵走出武德殿，大公公崔道一突然叫住了他。

　　崔道一把陸承淵帶到了武德殿後側的一間廂房裡，這間廂房平日裡很少用到，即便是在宮中長大的陸承淵也不曾進來過幾回。

　　屋裡面已經坐了幾個人。

　　是幾個中州的劍客。

　　江八鬥、曹守一。

　　還有王喚之，這位同樣剛剛從北地歸來的陷陣營左軍將軍，據說他將出任新設立的宣府守備使一職。

　　陸承淵也是在座劍客中最年輕的一位，久居上京的崔道一和曹守一他是熟悉的，隨景煜皇帝南巡時在南豐郡也見過江八鬥，在江灣見過王喚之。

　　“薛兄年初時在上京城遇害，這位是新任長明劍、也是薛兄的弟子陸承淵。”見到陸承淵進來，江八鬥向諸位劍客介紹道，“薛兄遇害事尚未查清，千躍小弟在上京城為雲凌谷道人所害。”

　　今年對於中州劍客而言，不是一個好年份。薛之野、秦千躍兩名劍客遇害，之前薛之野之死還只是猜測可能與雲凌谷道人有關，如今秦千躍的死已經實打實的擺在了台面上來。

　　“那一日，紫微九轉陣法異動，有雲凌谷道人以方寸之術進入上京城，我立刻出宮尋找，為雲凌谷的天下行走胡予之所阻，也就是這個時間，千躍小弟被害，可以斷定雲凌谷道人就是奔著疾風劍來的。”

　　崔道一說道，當日他在現場，最是清楚此事。

　　“胡予之?那個天悅樓的掌櫃?”曹守一問道。

　　“不錯，此人確是雲凌谷的天下行走，已被我所殺。”

　　陸承淵去過天悅樓不知道多少次，與胡掌櫃也算是熟識，卻也萬萬沒有想到此人是雲凌谷的道人，而且胡予之能阻攔虛空劍一段時間，修為不算淺薄。當然，另一名雲凌谷道人還要更高深，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殺死秦千躍——要知道，秦千躍可是臨海境的人物。

　　方寸之術，

果然不亞於扶搖境界。　　“上京城裡如何能夠施展方寸之術?”王喚之疑惑道。

　　“當是陣法的紕漏，如今我與虛空一道已將這個紕漏彌補。”江八鬥說道，“對方不惜動用這處紕漏也要殺死疾風劍，一定是疾風劍查到了什麽東西。“

　　“不過這幾日，我與江兄多處查探，卻也沒有什麽收獲，想來雲凌谷人已將線索抹去了。“崔道一也有些無可奈何。

　　對於雲凌谷，陸承淵知之甚少，他雖是薛之野的弟子，但正兒八經學劍不過半年，從二十年初到夏天，等到二十一年冬天回到上京城，隻跟薛之野匆匆見過幾面，薛之野便遭人所害，尚未聽薛之野仔細講起過雲凌谷的故事。

　　“不論如何，雲凌谷現世，天下將起波瀾。”

　　江八鬥語重心長的說道，“諸位都不是中州的小人物，如今陛下身體抱恙，和蠻子的戰爭到了關鍵的時候，夏匪在中都起事，一度攻克了中都府，異象紛擾，須得手執長劍，安定四方。諸位，莫要忘記了你們的誓言！”

　　江八鬥說完之後看著王喚之，誰都知道蠻子、夏匪都是外患，景煜皇帝的腹心之疾在於海寧郡的那位王爺。

　　當然，如果皇帝身子好自然不是什麽大問題，關鍵是皇帝病重、太子年幼，陸承淵也聽說不少人已經把籌碼壓到了那位王爺的身上，其中就有六姓七家的人。

　　王喚之是軍中為數不多的出身六姓七家的人，據說他升的飛快，六姓七家在背後出力也不少。

　　陸承淵抬頭看著王喚之，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說實話，他的想法在六姓七家中也不是太緊要，畢竟河谷王氏本來就是六姓七家中最弱小的一支。

　　“如今北邊正在和蠻子打仗，如果皇上不幸殯天，太子年幼，不知道是否能撐起家國，為中州計，祿王爺或許更合適一些。“

　　曹守一突然說道。

　　陸承淵很是驚訝，他向來受景煜皇帝器重，不知為何也會有這種想法。

　　“守一，何出此言！太子年幼也是太子，朝堂自有規矩在！至於護佑中州、驅除蠻羽，本來就是劍客職責，戮力同心便是！”

　　是崔道一的喝止。

　　“我只是把這個想法說出來罷了，有這個想法的朝野恐怕大有人在。”曹守一撇撇嘴不以為然。

　　“天子尚在，太子已立，當按禮法辦。”

　　江八鬥結束了中州劍客間的爭論。

　　陸承淵心裡明白，就算是中州劍客中也不是人人所想的都是一樣，大家都說過要護佑天下安定的誓言沒錯，要開拓中州的疆土也沒錯，但是具體的方法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說實在的，曹守一認為祿王爺繼承大統天下更安定，這也不能算是錯。

　　至於說禮法規矩，當年武德皇帝席卷中州也不是按著禮法規矩來的，那一輩的中州劍客為了盡快安定天下，不也轉而支持了武德皇帝?據說當年的那柄孤劍就是和其他劍客們的意見不同，所以如今十三劍中才會缺了孤劍，由江八鬥來做這個主事人。

　　只是如今雲凌谷已經現世，如果劍客們還是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又拿什麽去對付雲凌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