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手術台上,如同進入了電信部門一樣,患者掛滿了監護儀器。
心電監護、血氧監護、氧氣插管、胃管插管、尿道引流、吸引器的脈管、四肢上的血漿和液體的靜脈懸掛。
線路雖然稱不上是密密麻麻,但看著也讓人頭皮發麻的。
特別是透明色的液體和紅色的血液脈管,就如電線一樣各分兩頭。
靜脈輸液的發明,可以說一項在緊要關頭能把患者從死亡線拉回來的發明了。
往往很多人好奇,為啥輸液不在動脈而是在靜脈呢。
首先,動脈怕死,大一點的動脈一般藏的比較深,緊急關頭,一般很是難找到它,而靜脈比較淺表。
其次呢,動脈壓力比較大,不外加壓力,是輸不進去的,如果加壓,還有可能導致血管中的紅細胞破裂。
所以,一般的緊急輸液,選擇的都是靜脈,只要抬高液體瓶超過頭顱,就可以了。
什麽情況選動脈呢,比如患者靜脈已經無法被選擇的時候,動脈輸液,說實話,是萬不得已才會實施的。
可現在很多癮君子,為了更快速的獲取滿足,就會在腹股溝處扎入動脈注射,真的,這種方式,一旦不小心,導致動脈大出血,後果……
靜脈輸液,這種救命的治療方式全面鋪在治療普通感冒上的時候,就讓人無語了。
感冒是藥物治療好的嗎?
不是!
這玩意是自愈性的疾病,普通感冒,你不管它,它也會康復,而治療則是減輕症狀而已,比如說鼻塞、咳嗽。
也就是說,用藥和不用藥,對於感冒來說,沒啥兩樣。
“刀!”手術準備的特別快,步驟銜接幾乎都沒有停頓。
患者失血太嚴重了,輸進去的液體,根本頂不住患者流出來的。
張凡接過手術刀在患者的後背部分就開始沿著傷口擴展。
如果說,闌尾、膽囊等一些腹腔手術有固定的格式的話。
那麽這種外傷性搶救手術,則是醫生自由發揮的手術。
看起來好像自由發揮更簡單,其實,自由發揮更難。
固定格式的手術,多少年下來,一代一代的醫生,幾乎把器官附近能產生意外的情況,都主動或被動的發現了。
所以,只要認真,只要功底扎實,一般不會出現割破血管損傷神經之類的事情。
而這種自由發揮就不行了。一旦一個不小心,就是給患者雪上加霜的事情。
眼鏡店男老板的後背上傷口,白色的筋膜和紅色的肌肉已經翻了出來。
如同小屁孩,噘著嘴,把嘴唇鼓出來,露出嘴唇的紅色內裡子。
不停的噗嗤噗嗤吐口水一樣,患者的傷口現在就不停的吐著血液。
人體的腹腔略微比大氣大一點,一般人估計沒見過。
當利器入腹的時候,傷口處就如放屁一樣,噗嗤一下,會散發出一股似臭不臭,但絕不好聞的氣體。
這種氣味可以稱之為騷!就如同老鼠尿液在手上蒸發後的氣味。
“血不凝固,傷了器官了,生命體征怎麽樣?”
張凡一邊順著傷口衍生切口,一邊看著不凝固的淤血,心裡也著急了。
“血壓測不到,強心藥物已經使用!”那朵盯著一起給張凡匯報。
那朵被分到張凡這邊參與患者的休克糾正,任麗去了另外一間手術室。
現在誰都知道,患者的生命就在生死線上,任何的一點點的意外都會導致患者的死亡。
患者側俯臥位躺在手術台上,沿著創傷切開腹腔的時候,血液就如同開了鍋的過水肉一樣,冒著花的往外淌。
“快,大彎鉗!”果不其然,傷口內,患者的脾髒被插進了一個大口子,直接就如摔爛的蘋果一樣,傷口呈現花瓣一樣狀態。
接過彎鉗,張凡直接左手塞進了脾下,手心向上,手背朝下。
然後微微用力,把附近的組織和損傷的脾門遊離了出來,瞬間的,張凡的手心裡被鮮紅的血液填滿。
張凡不帶一點猶豫的,哢嚓一下,用巨大的彎鉗鉗夾住了脾髒的入口脈管。
彎鉗如同鱷魚一樣死死的咬住了脾門的脈管。“老李,吸引器!”
“紗布!”夾住脾門,這時候還不夠,必須用紗布填塞脾髒的傷口。
充當一助的老李,拿著吸引器放進張凡的左手裡面,吸引器就如在嗦西瓜汁一樣。
嗤嗤嗤的飛快的吸著血液,血液中半凝固的血塊就如西瓜汁的黑瓜子一樣,在透明的塑料管道裡面快速的被吸了進去。
“加大輸入量,看看尿液產生了嗎?傷口已經被鉗夾,快補充血容量,第一時間讓血壓升起來。”
張凡皺著眉頭,一邊操著手術,一邊給麻醉醫生和內科醫生下命令。
“未見尿液,使用利尿劑!”內科的糾正休克組聽到張凡止住了出血,心裡也放松了很多。
沒有止血的搶救,填進大量的液體,就如揚湯止沸一樣。
只能是為了維系患者的脆弱的血壓和面臨奔潰的電解平衡,根本問題是沒辦法解決的。
現在,傷口出血被止住了,他們可以大顯身手了。而張凡心裡卻沒有一點點的放松,因為患者的脾髒損傷的比較嚴重。
人體的器官,在西醫上,如果選代表的話,可以用,心肺肝腎腦再加一個胃腸來代表。
心肺不分家,代表著呼吸和脈管系統,肝髒代表分泌免疫,腎髒可以代表泌尿系統。
大腦可以代表神經中樞系統,而胃腸就代表了消化系統。
那麽,脾髒屬於那個系統呢?
中醫認為脾髒為化水谷為精微,輸布全身。
黃帝內經內經素問就說:諸濕腫滿,皆屬於脾。
通俗的來說,人腫了以後,問題出在脾髒。
當年華國的老祖先們,也不知道是不是開了外掛,他們到底是如何想到的呢,雖然很籠統,解釋的也很泛泛。
但,近年來西醫才慢慢的研究了清楚脾髒到底是幹嘛的。
早先的時候,西方學者認為,胎兒時期,脾髒功能很重要,它是造血系統。
成人以後,它的功能被骨髓代替,所以,它在成年人身上是一個無用的器官。
這幾年,慢慢的才發現脾髒的功能,首先,脾髒不光能在危急情況下,小弟骨髓造血不及的時候,它能繼續造血不說。
它還能濾血,人體的紅細胞衰老後,脾髒就會把這些變老的紅細胞給吃了。
當這個功能亢進的時候,它不光吃衰老的紅細胞,連健康的紅細胞都會吃掉,然後造成難治性貧血。
它一邊吃紅細胞,一邊還儲藏血液,當人體激動或者缺血的時候,它就會把儲藏起來的血液施放出來。
所以,熱血上頭,這個血就是從脾髒裡出來的。
還有更重要的功能:免疫應答。
人體被細菌或者和寄生蟲感染後,脾髒中各類戰鬥因子就會被施放,而且,它不光施放戰鬥因子。
比如瘧原蟲,脾髒能把它當糖豆一樣給吃了,很是霸道的一個器官。
所以,這玩意其實就是一個身體的武裝部。
但,它的質地卻不怎麽樣,甚是脆弱,就如最最鮮嫩的水蘿卜一樣,掉底下,啪嘰一下,絕對能摔八瓣。
它雖然藏在肋骨下方,但所有髒器中,它是最容易損傷破裂的。
而且這玩意不光容易破不說,只要是受點傷害,就特別容易導致脾切除。
在外科流傳著這麽一句話,保脾手術驚心動魄,它隻屬於高貴的外科教科書,不應該出現在手術室裡。
脾髒就是這麽一個易燃易裂易爆炸的器官。
在外科手術室裡,生理功能是皇帝,解刨形態是皇后,而醫生,一個成熟的外科醫生只能是個太子。
所有的一切,都要在皇帝和皇后的同意下,才能乾點偷偷摸摸的事情,比如潛規則一個宮女。
脾髒的的形態就如丸子國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鐵,它外面有一層層薄薄的外衣。
如同是機體糊弄機體一樣,所有器官裡面,它的外衣是最最單薄的。
這層單薄的外衣裡面,脾髒組織被填塞的滿滿當當的,就如一個豐滿的女性,非要帶小一號的內衣一樣。
也不知道當初,機體是怎麽想的。
在這種結構下,有時候,不要說刻意打擊了,有個意外都會讓它破裂。
大冬天男人拉著苗條的女友,結果女友高跟鞋,一個不慎摔了一跤,覺得沒啥事,女人當時都沒感覺摔疼。
走著走著,半小時後,男人拍著女人的後背,親昵的說女人是個小笨蛋。
親昵的拍打,一點點力氣都沒用,結果一巴掌把女友給拍休克了!
嚇都能嚇死人,這就是因為摔倒的那一霎脾髒被震破了,但脾髒外面的衣服沒破。
等出血越來越多的時候,結果衣服堅持不住了,噗嗤一下,衣服被漲破了,如同大出血一樣,血壓瞬間掉沒了。
所以,有些時候,比如被汽車蹭一下,被摩托從後背頂一下。
很多人,大意,拍拍屁股,說沒事!
這種時刻千萬別大意,不是說碰瓷,最好在這種時刻去醫院做個腹腔CT。
因為,一旦脾髒損傷,想要在手術室內保住脾髒,哪真的很難。
不是頂級的三甲醫院,想都不敢想。
“血壓起來了!張院,血壓起來了!”麻醉醫生第一時間就把患者的生命狀態報告給了張凡。
“好!那朵,現在如果還有出血,你們能不能保障維持患者目前的狀態!”
張凡微微轉了轉頭,問向了那朵。
那朵一聽,略微的沉吟了一下,然和其他幾個內科醫生的開了一個緊急小會議。
“出血如果不是很凶猛的話,應該可以,但是,如果一旦再出現大出血,患者的用藥閾值差不多到了頂峰了,估計就保不住了。”
那朵對著張凡把他們的討論結果告知了張凡。
外科,特別講究術前討論,也就比如簡單的闌尾,膽囊也就在晨會上說一句,常規手術。
其他稍微大一點的手術,不管你是不是一個組的醫生,只要是科室的醫生,都要晨會上發表意見。
但是,急診手術不行,比如現在,保脾或者切脾就在張凡的一念之間。
切脾手術,難不難?太簡單了,一百多年前就已經差不多被外科醫生拿下了。
但保脾呢?
就目前的科技,就目前的醫療水平,弱一點的三甲醫院提都不敢提。
不要問,一問就是切。
這不是醫生們不負責任,當脾髒出現破壞性的損傷,切脾能保命。
但保脾手術,做成功了手術費還沒切脾手術費用高不說,而且危險性還相當的高,弄不好,脾髒沒保住,連人都保不住。
所以,脾髒這個器官,在人體中真的是個異類。
張凡沉思著,手術當中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張院,不行就切了吧,輸血已經差不多輸了上千ml了,太危險了!”
老李做為老醫生,他懂張凡,他明白張凡現在在猶豫什麽。
“趙主任他們的手術怎麽樣?”
張凡微微點了點頭,但還是不甘心的多問了一句。
“他們那邊手術挺順利的,患者糾正了休克,修複了血管後,現在快結束了。”
手術室的護士長第一時間,就做了回答。
“好,讓趙主任過來!”張凡下了決心,既然有能力,就一定要把手術做完美。
人體的器官不是韭菜,這玩意割了一茬,絕對不會再生一茬的。
現在有條件,而且有一定的把握,張凡決定做保脾手術。
手術室外,患者的家屬哭成了淚人,眼睛店老板的父母,抱著小送女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而事發地的巷道裡,買乾果的老板心跳的壓都壓不住。
平日裡,他仗著身體強壯,也算是一霸,可現在的他都聽不得金屬的碰擊聲。
只要有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他的尿意就湧上心頭,憋都不能憋!
手術室裡,老趙也上了張凡的手術台。普外的主任不是白給的,雖然手術沒張凡做的好,但眼裡還是有活的。
張凡讓老趙也看了看。
“怎麽樣?”
張凡問了一句。
“張院,可以一試,我給您搭手。”
“行!二助誰來?”
“張院,我來!”老李雖然支持切脾,但現在主刀和主任決定保脾,他也要全力以赴。
這就是醫院,這就是手術台,助手可以有意見,甚至可以保留意見。
但,當主刀做出決定後,不管你是不是反對,都要去全力以赴的完成主刀的命令。
所以,一個合格的外科主刀,在科室甚至在醫院裡,是相當相當寶貴的。
內科可以圍著病號一起討論,一起慢慢的研究用藥,但外科不行,短時間內,要幹什麽,該幹什麽,必須有人站出來承擔這個責任。
所以, 外科醫生講究一個傳承,講究一個上下,因為他們的經驗可以說是用一個又一個的人命練出來的。
“好,開始!保脾開始。”
“開始!”老趙也咬著牙小聲的吼了一聲。
就如同衝鋒前的呐喊一樣,低聲的呐喊,讓大家的精神全神貫注起來。
脾髒如花瓣花蕊一樣的傷口,展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開始保脾手術。
眼睛店的女老板也在麻醉醫生的催醒下,慢慢的醒了過來。
看著上方潔白的牆壁,她的心裡全是後悔,各種的後悔交雜在一起。
眼淚彌漫在眼眶裡,望著身邊的護士,她連問一問自己丈夫的勇氣都沒有。
她不敢問,深怕聽到噩耗。
真的,這世上千金難買的是後悔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