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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璟的手掌在袖子裡忽而化拳、忽而化掌，正想著要不要拍死這個孽徒。

可何瑾這裡卻喜上眉梢，心裡老美了。

原本呢，他還想著利用積分，召喚一位精通八股文的大師來點評一下。可一想到自己還有便宜師父，便覺得可以省下那筆積分了。

雖然經歷了整治縣衙三班，為太平縣商戶百姓謀福利的善事，他如今的積分已大大增長。但一下花出去，還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而且，他這位姚璟師父......少年天才有木有?

一路從科舉死亡小組逆殺上來有木有?

最終又在決定命運的會試，忽然被打落神壇有木有?

這樣的遭遇，姚璟能不好生反思八股文、乃至科舉裡的門道兒?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指點自己的最佳人選?

“師父，這是徒兒找到了兩篇八股范文，懇請師父點評一番。”何瑾也不是傻子，開了個玩笑後，又趕緊換上了一杯熱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姚璟手邊兒。

姚璟這才勉強放棄了揍他的衝動，滿意抿了一口茶後，心氣兒也就漸漸順了:“說起來也是，為師空有師名，卻一直未指點過你學問。反倒是你，一心幫著為師分憂解難，真令為師愧疚不安。”

說著，他便先看起了柳寒霜的文章。

起初還有些漫不經心，但隨後面色漸漸就變了。最終看完後，姚璟面色古怪地看著何瑾，問道:“這是哪位才女所作?”

何瑾當然不想，讓姚璟受柳寒霜名氣的影響，便開口道:“師父，你別管是誰作的，就說這篇文章如何?”

“中正平和！”姚璟先下了定義，隨後才開口道:“整篇文章溫潤如玉，一字一句都斟酌損益，全在替聖人宣化。就算遇到再古板的考官，也不會給低分的......”

這個結果在何瑾的意料之中，他不由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假如師父是考官的話，會不會點她為秀才?”

“不會。”姚璟微微一笑，隨後在何瑾目瞪口呆中，才緩緩開口道:“這樣的文章，至少也能得個舉子，若是運氣好，考個進士也不是沒可能。”

何瑾這就傻眼了:要知道，這文章可是柳寒霜信手所作，假如她認真點兒，豈不至少是個進士?

想到這裡，何瑾又趕緊拿起徐渭的文章，遞給姚璟道:“師父，那你再看看這篇。”

第一篇文章已讓姚璟意外不已，故而到了第二篇的時候，他更加慎重用心。可就在端起茶杯，準備細細品讀的時候，手卻不由地停在了半空。

何瑾一看這狀況，直接在傻眼的基礎上更傻了:怎麽了這是，徐渭的文章難道有毒?

他不放心地拿手在姚璟面前晃了晃，可誰料姚璟猛然拂開何瑾的手，一下拍案而起，面色漲紅。

何瑾立刻雙手護臉，但意料中的暴揍並沒有到來。

只聽到姚璟激動道:“真乃絕世好文！文采斐然自不用說，更難得見解犀利，高屋建瓴，予人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文章直擊千百年來君臣相製之道，真，真可謂大氣魄、大見解！”

何瑾愣愣聽著，完完全全傻眼了。

要知道剛才評價柳寒霜的文，姚璟雖然覺得很不錯，可也只是欣賞。但到了徐渭這篇文的時候，姚璟的表現完全就是自愧不如、敬佩加崇拜！

“師父，你的意思是，這篇文章能進得了三甲?”

這話一出口，何瑾明顯看到姚璟的臉上僵了一下。

沉思了片刻後，才緩緩悲哀地開口道:“不，這篇文章......連個秀才都考不中。”“為什麽?”

何瑾想不明白，通過姚璟的點評，他已看出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徐渭的才情和造詣，絕對在柳寒霜之上。

但為何，柳寒霜在士林中享有才女之名，若為男兒身都能考個進士。而徐渭才華橫溢，卻連個秀才都考不上?

這個問題出口，姚璟整個人一下都仿佛沒了力氣，怏怏地坐回椅子上。

閉目深歎了一口氣，他隨後睜開眼，才落寞地反問何瑾道:“那你覺得，朝廷為何要用八股取士?為什麽八股文要以四書五經為綱，以朱子集注為準?”

為什麽?

當然是為了鉗製思想，愚弄天下，讓讀書人一輩子皓首窮經，沒有功夫給朝廷添麻煩唄。這些，歷史書裡都說過八股取士的危害了......

可剛想到這裡，何瑾又意識到姚璟也是科舉取士的獲利者，便違心言道:“應，應該是為了替聖人立言，讓理學成為顯學?”

“唉，你想太多了......為師以前也是這樣認為的。”姚璟苦笑一聲，看著何瑾道:“為師當初也以為這是為了教化天下、修德為本，但遇到你之後，不禁反思良久，才漸漸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這八股取士，說白了就是一次篩選，而且是有目標的高效篩選。”見何瑾一頭霧水，姚璟不由細細解釋起來:“這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天下讀書人都想出人頭地，那該怎麽辦?”

“考試唄，用分數說話。”何瑾脫口而出。

可就是這話一出口，他便覺腦中閃過一道驚雷，頓時腦洞大開:怪不得，怪不得明明有穿一代建文大帝在，他明知八股取士的危害，卻也沒有廢除這一取士方法。

八股文的確鉗製思想，讓讀書人皓首窮經。但反過來來，這也恰恰是考試需要的。

因為不限定考試范圍，不規定作文的格式，任由考生們隨意發揮，哪還會有半點公平可言?

反倒是將考試范圍限定在四書五經，統一用八股格式作文，那就有了標準。

同時，四書五經都是聖人之言，每個人對那些微言大義都有不同理解——這在做學問時當然是可以的，但若是拿來考試的話，就全亂了套——所以必須還要有標準的答案，才好評判高低好壞......而標準答案就是朱熹的注解。

如此一來，考試范圍、格式標準、參考答案全都有了。這樣一來，考試也就有了公平可言。

再進一步想想，八股取士其實和後世的高考，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這種一刀切的方法，有著無數可以攻擊的點。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卻保證了最大限度的公平。

如果非要自由錄取，因材施教。會有多少關系戶，通過各種途徑擠進高等校園，霸佔本就不夠的資源， 貧寒子弟怕是再也沒有出頭天。

姚璟的一句點撥，讓何瑾不由從全新的角度來看待八股文。但看來看去，他還是覺得徐渭的文比柳寒霜的文強幾倍。

何瑾的神情變化被姚璟看在眼裡，不由笑道:“看來，你還是不太懂。”

說著，他拎起徐渭的文，道:“這篇文章雖然驚才絕豔，但放在考場上，考官第一眼就會黜落。”

“兩篇文一看，便知都是取‘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這句話來做題。可在科舉考試規定中，答題只能針對題目，不能侵上，也不能犯下。”

“啊?......”何瑾這才恍然大悟，明白為什麽了。

柳寒霜的答題雖然沒有新意，但人家是老老實實，按照朱熹的注解來答的。

可徐渭正因為飽讀詩書，學問實在太大了，不知不覺就將自己的見解和論證，寫到了文章中。

“當然，這還只是表面的原因。”見何瑾一臉恍然，姚璟又語不驚人死不休道:“真正的原因，是文章太過崢嶸，可見此人性情偏激乖戾，與理學的教義背道而馳。故而，考官必然會以跑題的借口，將他剔除。”

“我的親娘，果然這八股取士門道兒真多、水兒真深！”何瑾聽後，不由一縮脖子，脊梁溝一陣冒寒氣，整個人都不好了。

可突然間，他眼珠子一轉，就自言自語道:“不過師父，這樣說的話，八股文其實也不是很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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