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常說,牆頭草,風往哪吹往哪倒。
其實不是這樣的。
真正的牆頭草,至多也就是風吹過來的時候彎彎腰,等風一過,你會驚奇的發現,他又站直了。
黃金榮就是這一種。
你們打架,我看看就行,絕對不多嘴,更不出手……但我窩也不挪,當奸也不當……
反正老子已經七十多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真想要我的命,脖子就在這,你來砍就是了……
這才是真正的老流氓,滑不溜手,還特光棍。
所以遇到這種神仙打架的事,黃金榮是絕對不會沾的。
這不,一抹溜的就把盧英遇刺的事情,推到馬龍這裡來了。
甚至還把方不為也誑了過來,交給了馬龍。
更甚至可能會交給日本人。
這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了。
這要擱常人,非和黃金榮翻臉不可:老子送你那麽多錢,難道都喂狗了?
你特麽轉眼就把老子給賣了?
但方不為早料到了。
真當流氓大享是那麽好混的?
都說杜月生講義氣,但那也要看是對誰……
黃金榮要不這麽做,他還不來呢。
中村會玩欲擒故縱,難道他就不會玩?
看誰也著急……
既然要公事公辦,那自然有公事公辦的辦法和態度。
方不為好像一點都沒察覺到黃金榮的用心一樣,淡淡的笑了笑,又轉向了馬龍:“馬處長,很高興認識你,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你盡管開口……當然,來此之前,也已正式通知了美國領事館……”
方不為還真沒說假話。
在離開和平飯店之前,他就給美國領事館打過電話了,稱他牽扯到了一樁凶手案,法捕房總局要求他配合調查。
算算時間,使館派來的人也應該快到了。
聽著流利至極的英語,馬龍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雖然是華人,卻是美國國籍。
黃金榮也明顯是才想到這一點,臉色稍稍的僵了一下。
齊希聲身上的江湖氣很濃,致使黃金榮一直都忽略了這一點。
不過無所謂,只是協助調查而已,又不是要讓齊希聲頂鍋。
齊希聲的背景越強大,才是好事,至少也能讓日本人顧忌一下。
馬龍下意識的伸出手,和方不為握了握:“多謝齊老板,通知貴國使館,是正常程序,我們不會陰攔的……”
漢語說的有些憋口,但至少能聽得懂。
“那就好!”方不為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然後便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
按照九國公約,租界僑民一旦涉及刑事案件,駐上海領事館會在第一時間給予政治保護,並且會委派專門的外交人員,全程陪聽及參與。
這就是當洋人的好處。
所以美國領事館的人沒有來之前,方不為有權利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枉自做了小人,黃金榮的臉上卻不見一點尷尬。他擠著滿臉的橫肉,對著方不為抱了一下拳:“日本人勢大,黃某也是迫不得已,還望齊老板海涵……”
“黃爺客氣了!”方不為露出一副心有淒淒然的模樣,“如此殘惡之徒,一定要盡快繩之於法,不然我等之性命安全,有何保障可言?”
黃金榮奇怪的看了方不為兩眼。
這位齊老板,怎麽突然就慫成這樣了?
之前看他手腕高超,毫氣乾雲,像極了混老了江湖的人物,自己還很是對他高看了一眼。
死了一個盧英,就把他給嚇住了?
黃金榮心裡鄙夷,但臉上卻一絲都沒有表露出來。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黃金榮打了個哈哈,“當然,齊老板也要相信我法捕房的能力……凶手,是一定會抓住的……”
相信個屁!
方不為心中冷笑不止。
真要能抓得住,老子跟你姓。
找來齊希聲配合調查,黃金榮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他也不想再趟這趟渾水了。
隨意的給方不為和馬龍道了聲別,就離開了法捕房。
方不為倒也沒有真的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來,一定要等到美國領事館的人來了之後,再接受詢問。
不過沒回答幾個問題,美國領事館派來的人就到了法捕房總局。
稱得上高效率了。
美使館派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外交隨員,叫約瑟夫。
方不為剛來上海,拿著齊希聲的護照去美國領事館報備的時候,負責接待的就是他。
有錢能使鬼推磨,洋鬼子自然也不例外。
到了上海的第一天,方不為就以捐贈的名義,贈予美國駐上海領事館五千美金的修繕基金,所以大使館上下,對這個華裔同胞的印像很深。
所以,在上午的時候,接到方不為的電話之後,負責僑民事務的外交參讚第一時間就先給法租界公董局打了一個電話, 意思是我國公民齊希聲有義務配合法捕房調查,但法租界也有義務保證齊希聲的合法權宜和人身安全……
這就是錢的好處。
即便有美國使館撐腰,方不為的態度也非常端正,基本上是馬龍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怎麽在和平飯店的大廳遇到金九林和盧英,怎麽到的大世界俱樂部,怎麽安排的,他又是怎麽離開的,等等等等,無一遺漏。
就連金九林和盧英開無遮大會的細節,他也一字不差的說了出來。
當然,不確定的他也絕對不會信口開河。
比如盧英的仇家都有誰?
老子到上海才幾天,連盧英是誰都沒有徹底的搞明白,哪能知道他的仇家都有誰?
方不為的回答正常的再不能正常了,與馬龍了解到的信息幾無差別:
這位齊老板,就是請客的,按中國人的話說,就是金主。
馬龍當然清楚,這個人肯定是沒問題的,但他暫時卻不能放任方不為離開。
方不為來之前,他就已經接到電話了。
法租界公董局同意七十六號和日軍憲兵隊派人參與調查此案,但主導調查的,還是法捕房。
負責人就是馬龍。
金九林和那幾個妓女還沒醒,方不為現在是唯一一個在案發之前,與盧英有過親密接觸的人,雖然沒嫌疑,卻名符其實的是第一關聯人和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