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晨聽罷趕忙起身，由那兩名士卒領路，趕到外堂。發現一個癱在椅子上的陌生面孔，穿著青衫死死的閉著眼。臉上的血色有些蒼白，腿上的傷口已經潰爛。

“快去喊郎中。”

那兩個手下聽到命令後，趕忙一路小跑而去。

那人睜開雙眼，費力地瞅著面前這個男子。十七八歲，面目還算清秀，應該就是老爺說的楊掌盤了。

腿上的疼痛讓他不停地往肺裡吸著冷氣，每說一句話似乎都在耗費著生命:

“您是銀槍蠟頭楊掌盤?”那人的語氣有些懷疑，並不是很確定，但是表情卻有一絲的崇拜。半年前光州城裡可是流傳著楊晨浴血而戰的傳說。

············

“我是楊晨，但不是銀槍蠟頭·······”

楊晨有些無語，卻也沒計較。點了點頭，見那人竟掙扎著要站起身，忙伸出手去，輕輕地把那人按在椅子上:“不用起身，直說就好。”

“小人是方老爺家的下人，從小就蒙老爺收留，一直伺候老爺。幾個月前，老爺出了趟門，半個月的時間才回府，據夫人說，老爺是去找商城的楊掌盤了。

回來之後，老爺每天都面帶愁苦之色。夫人詢問老爺到底是因為何事，老爺只是皺眉，不說何事。夫人若再問，老爺便發起火來，脾氣大的嚇人。

小人跟了老爺這麽些年，從來都是夫人呵斥老爺的份，幾時見過老爺發如此大的火氣，夫人似乎也被嚇著了，再也不曾多嘴。

只是老爺整日都是心事重重的，看的小人心裡也不是滋味。之前老爺還不曾做這官時，家裡雖說清貧一些，卻也安穩。

但是自打老爺做了這官，時常往外跑不說，就連性子都跟換了個人似的。

前些日子，老爺剛剛從衙門回來。一群士紳帶著家丁把老爺家裡給圍了個囫圇，直嚷嚷著要把老爺殺了。小人在門口聽得個真切，嚇得魂不附體，任他們怎麽敲門也不曾開，趕緊告訴了老爺。

誰知老爺只是點點頭，讓小人想辦法跑出城去，去商城找楊掌盤，告訴他就說:‘方洲子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楊掌盤的了。’

小人藏在柴火垛中，眼睜睜的看著老爺一家人被那群人連打帶推的給綁走，不敢發出一絲的聲響。等的那些人走後，小人這才敢出門，誰知他們竟然在門口還藏著人手，若不是小人機靈，怕是也要被抓了去。

他們手中有弓，見追不上小人便動用武器。小人躲在鄉下養了半個月的傷，不曾想不僅沒好，反而更加的潰爛。其間也進城找尋過老爺，卻打聽不到一絲音訊。

怕誤了老爺的吩咐，這才趕忙來找掌盤。”

說罷，低下頭小聲的啜泣起來。

“你的意思是方洲子大人是在半個月之前就被那夥士紳控制了起來?如今是生是死也不知曉?”

那人點了點頭，聽到楊晨的話表情更加的淒苦，哭聲也越發的大了起來。

此時，楊晨的手下已經領著郎中來了，給他尋了一乾淨的臥房養病去了。

楊晨把馬武找來，把大體情況和他一說，命他派人打探光州城裡的動靜，一定要探個明白。

馬武拍著胸脯答應了下來，決定自己親自帶人前去。

········

院落裡的幾株樹上不知何時落下了隻烏鴉，通體漆黑，長著不長不短的喙。素條的冬竟因為有了這麽一活物，而顯得不那麽單調。給天地間抹了黑。

而且這烏鴉喜歡在黃昏的時候獨奏悲歌，把楊晨吵得一陣心煩意亂。

馬武已經去了好幾天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方洲子為何會和當地的士紳結了仇，還會被綁了去?

方洲子不是知州大人面前的紅人嗎?而且憑楊晨觀察，方洲子此人很是圓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應該落得如此境地，如今生死不明。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倉促也太過古怪，哪怕是想了這好幾天，任憑腦殼想的都要炸裂，也是想不出這其中的微妙所在。

一定是有什麽原因，才會導致方洲子得罪那些士紳們。

“方洲子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楊掌盤的了。”

這又是什麽意思?他得罪了人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楊晨又咀嚼起了這句話，這幾天已經默默地念了不下千遍。

等等，楊晨腦中靈光一現。

莫不是因為自己而得罪的那群士紳?方洲子受到自己的牽連，所以這才被捕後命人來告知自己一聲。

想到這裡，楊晨隱隱有了頭緒。自己如今和士紳階層已然處於對立的層次，雖然這並非是本意，但是卻沒有辦法。

自己手裡沒有土地，也沒有錢糧。不把城中的那些士紳豪強抓起來審判，不把它們的田地分下去，自己如何安置這流民，如何贏得民心。

雖然在處理上已經努力地想要緩和，對於那些沒有做太多壞事的士紳僅僅是剝奪財產，仍給他們房子住，給他們糧食，和普通人沒有兩樣。

但是這種巨大的落差放在他們身上已經是比天還大的懲罰。

瞅著原本被自己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人，如今住在了自己的兩側，沒了錢財也沒有仆人，讓早已忘記怎麽耕地的他們拿起鋤頭，真真是比登天還難。

寧肯餓死， 也要保留自己最後一絲顏面。

定是光州的那群士紳聽到了什麽風聲，而且是威脅到他們生存的事情，所以這才直接帶著家丁把方洲子抓了起來。

而且知州大人定是壓不下來，否則不會看著這群士紳豪強抓了他的得力手下。

一州之內，許多人定是以為這知州的權利極大，其實那只是看似極大，實則處處被限制。

如今的明朝，全國各地不管哪裡，土地永遠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裡，大部分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的手裡握著。

他們不愁吃喝，不愁金錢，生得個好人家。

家裡的仆從少則幾千數百，多則上萬，甚至還有不少大族養著私兵。

就拿光州來說，劉善誠劉大人看似高高在上，其實只是對無權勢的百姓來說的，對那些士紳，有些時候還需要他們的配合才行。

他們不同意，有的是辦法給你搗蛋，讓你乾不下去，最終只能是灰溜溜的卷鋪蓋走人。

所以與其說父母官保護的是百姓的利益，倒不如說是維護的是地主們的利益。

事情和楊晨所想的出入不大，讓我們把時間調回到前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