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宗歎了口氣,果然如此,轉頭對崔少陵說道:“剛才有一艘船你沒查問,為什麽?”
崔少陵尷尬道:“那艘不用問,上船的是…..是我五叔”。
朱朝宗點點頭:“王家的事,我們已經仁至義盡”,看著崔少陵的臉道:“想不想去參加歸元丹會”。
崔少陵興奮地直點頭,“嗯,想”,又沮喪道:“可是五叔也去,我不辭而別離家,我…….我怕他抓我回去”
“你五叔很厲害麽,這麽怕他,只是叔叔而已,又不是父親,再者說,你央求王貴婆帶你去,就不怕碰見五叔了麽”。
“茵夢說,貴婆有法子讓五叔認不出我;五叔是家中長子,家中事情大都由他做主,他文武全才,把崔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下一任家主已定下由他接任,你說厲害不厲害,能不能管我”。
“長子?不是五叔麽”
“他叫崔傳武,文武的武,是武叔不是五叔”。
鬧了半天,是武叔,朱朝宗從另一個角度勸說:“你看,你家下一任家主親自來了,說明這丹會重要啊,這機會可能一生只有一次,你排行老六,到你這一輩,怕也輪不上你帶隊吧”。
崔少陵十分心動,少年人好奇心本來就重,他更是個好奇寶寶。
低著頭在船艙裡踱來踱去,內心兩種想法激烈爭鬥,怕被抓回去,又想見識奇妙的撲射丹會,委實難以決斷。
良久,一拍大腿,道:“死就死了,我去”。
低頭在船艙裡四處尋看,船艙裡十分簡陋,蓑衣和油燈掛在棚壁上,地上一隻燒飯的柴爐,爐子上一個陶罐,陶罐裡還剩下一點米飯,一副鋪蓋卷,木製的米桶,竹編的簸箕,簸箕裡攤著一些菜葉。
崔少陵用手抹了一些爐灰糊在臉上,在蓑衣上扯下一段,比在鼻子下,對著朱朝宗問道:
“是不是變了一個樣子”。
“是不一樣了”,朱朝宗違心地道。
崔少陵喜道:“真的啊”,在陶罐裡挖了一些飯粒,將蓑毛粘在鼻子下面,“這樣就不怕認出來了”。
旁邊有個聲音悠悠地道:“不是我多管閑事啊,你這個樣子出去,會丟了我的臉”。說話的卻是那船夫。
崔朱二人愕然地看著他,船夫指著朱朝宗道:“你過來,替我掌著舵”。
走進船艙,對著崔少陵道:“這湖上做買賣的都知道我錢老六的名聲,我這行雖然是下九流,但都是靠手藝吃飯,你從我船上出去,讓人恥笑,墮了我的名頭,我可不能不管”。
一邊說一邊從鋪蓋卷裡掏出一隻盒子,將崔少陵臉上的蓑毛扯掉,抹乾淨他的臉。
“你這也叫易容,直叫人笑掉大牙”。
錢老六拚住兩根手指,從盒子裡挖出一坨褐黃的東西,啪的一聲抹在他臉上,然後雙手抹勻。
“別動,還沒好”。
又從盒子裡拿出一截胡子,粘在崔少陵鼻子下,用手擠按平;再用小刀將他眉毛剃短;從盒子裡摳出一段膏泥,墊在他鼻梁上,按按捏捏,直到和鼻梁貼合在一起。
最後將崔少陵的頭髮打散,重新扎了一個發髻,像化妝師看著自己的作品,錢老六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要洗臉,可保你一天一夜”。
朱朝宗大感驚奇,原以為21世紀化妝術已經夠厲害了,沒想到一個湖上船夫,幾下塗抹,一個唇紅齒白的年青人,轉眼變成了個一臉蠟黃病懨懨的中年人,不得不說,
真是神乎其技。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哪行哪業都有牛人,雞鳴狗盜之徒也不能輕視,這個錢老六,不管是真怕人恥笑還是技癢難搔,這手藝確實沒話說。
“錢兄的手藝真是出神入化,有鬼斧神工之妙”。
“哈哈哈,吃飯的家夥,不得不時常操練”,錢老六嘿嘿地笑,志滿得意地坐回船尾。
崔少陵按住性子坐著,一動不動地任人塗抹,弄完了,自己卻看不到自己的樣子,急切問道:“師兄師兄,怎麽樣,有沒有變個模樣”。
朱朝宗瞪眼道:“你是誰,我們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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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湖面上刮起了北風,船帆吃緊了風,船頭劈壓著波浪,在水面上飛速前行,不時掠過打魚的小船。
二人立在船頭,湖面上波光嶙峋,如萬蛇攢動,耳邊傳來漁夫的歌聲,朱朝宗詩興大發,高聲吟道:“九鏡粼粼幻九天,雲峰沼樹照人前,蓬舟帶雨移煙渚,湖草因風上陌阡”。
“好詩,好詩”,崔少陵鼓掌讚道,“想不到師兄文采風流,可惜無有筆墨,只能記在心裡了”。
“再聽這一首,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此時蘇軾還沒出生,朱朝宗毫不客氣地將這首《飲湖上初晴後雨》據為己有。
崔少陵嘴裡默念幾遍,眼光大盛,道:“千古絕響,千古絕響,這一首先寫“晴”,次寫“雨”,再“人”“景”互喻,道盡西湖迤邐美景,師兄大才,大才呀”,
“詩好不好”。
“好,好”。
“值不值得吟誦百遍”。
“值,值”。
“那好,你在這吟誦百遍吧”。
“啊……….”。
“你雖然相貌大變,但是嗓音還是原來模樣,開口說話,定會被你武叔認出來,要不要練習練習,改一改嗓音?”。
“要,要,有沒有別的句子可念,詩句雖好,念一百遍也疲乏”。
“那你試試這個,‘紅鯉魚家有頭小綠驢叫李屢屢,綠鯉魚家有頭小紅驢叫呂裡裡,紅鯉魚說他家的李屢屢比綠鯉魚家的呂裡裡綠,綠鯉魚說他家的呂裡裡比紅鯉魚家的李屢屢紅’”。
“紅驢驢家有頭小驢驢叫驢驢驢……..我還是念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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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少陵坐在船頭,逼緊嗓子,調整聲調念詩,力求聲音像個中年人。朱朝宗走到船尾,對著錢老六道:“錢兄,還有多久才到”。
“快了,前面就是,看見那座山了沒有,那是大姑山,山下有個女兒浦,我們去那”。
極目遠眺,湖中心屹立著一座高山,高數十丈,方圓十幾裡,四面湖水濤濤,竟是一個島。
島的地勢北高南低,北面是臨水峭壁,山勢險峻如刀削一般,湖水拍在崖壁上,咚咚作響。南面逐漸平緩,長長一道漫坡,伸入湖中。島山南北長東西窄,像一隻巨大的鞋子屹立在萬頃碧波之中。
日頭西斜,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湖上越發風急浪高,波濤洶湧。船越行越近,終於在天黑時分,停進大姑山北面峭壁之下的港口中,
錢老六拋出船錨,停穩船,卻見岸上早有人等候, 那人身材異常高大,身穿文士長衫,頭戴儒士巾,大約四十多歲,面白無須,手提燈籠面無表情,對著船頭說道:“錢老六,怎麽才到”。
轉身對著崔朱二人,伸出手掌,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信物”。
驗過信物,拜別錢老六,兩人跟著僧人,沿著山路台階向上走,山路陡峭濕滑,爬了良久,已然來到山頂,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大廟展現在眼前,黑暗中看不太清,隻覺巍峨聳立甚是雄偉,走到山門前,只見山門上方三個大字“孤山廟”。
進了廟門轉向右邊,走過回廊,一排精舍映入眼簾,那文士當先引路,走到一間亮著燈的廂房前,道:“到了,進去吧”。
房門開著,耳聽得裡面有人說話。
一個渾厚的聲音道:“只剩王家沒到了”。
另一個清脆聲音道:“王家來不了了,今日上船時還在找信物”,聲音十分耳熟,一聽之下,朱朝宗立馬記起,是碼頭那位年青人。
“王家居然把信物交給一個夥計保管,哈哈,那夥計把信物輸給別人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個渾厚的聲音道:“來不了不是很好,我們可多些機會”。
崔朱二人走進房門,裡面是間大廳,空間居然很大。大廳正面一個廳堂,兩側面對面擺著兩排椅子。已經有六人在座,大廳裡燃著巨燭,燈火通明,見有人進來,眾人齊齊轉頭。
“是你!”年青人驚呼。
“不是我”,朱朝宗板著臉,轉過頭不看他,在大廳掃視一圈,猛地看見一個人,驚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