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古東體態有些發福，黝黑的臉龐泛著紅光，原本烏黑的頭髮也斑白許多，正一臉驚訝看著朱淘。

　　朱淘行禮道:“我叫朱淘，是朱朝宗的弟弟，兄長留信讓我來尋你”。

　　陳古東醒過神來:“進來進來，進屋坐”，一邊往裡讓一邊打量:“像，真像，就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怪不得恩公說一見面就能認出來”。

　　讓到廳堂裡坐下，陳古東殷勤倒上茶水，感慨道:“家中二老還好吧，與恩公一別也有十年了，我能有今天全因遇上他，唉，可惜他年紀輕輕便沒了”。

　　兩人寒暄一陣，朱淘見他有些局促不安，不由心裡一沉。

　　喝過兩輪茶，正要開口說鏡子，陳古東卻起身道:“我去與渾家商量些事，你先坐一會，我讓女兒給你添茶”，回頭喊道:“曉蓮，出來換些茶水”。

　　拱手告了個罪，轉身進了側門，門簾一掀竟走了。

　　朱淘不禁愕然，隱隱感覺不妙。

　　低頭舉起茶盞正要喝，一隻素手提著茶壺伸過來:“先生加些茶水”，聲音十分耳熟，一抬頭嚇一跳，是那姐姐。

　　居然是她，太巧了吧。

　　陳曉蓮也是驚愕，這…這人為了一碟菜錢，竟追到家裡來了….。

　　.

　　陳古東在院牆外的店鋪裡找到自己妻子，見她站在櫃台後面賣貨，急道:“芸娘，來來，有件大事同你說”。

　　拉著她進了院子主房，關上房門小聲道:“恩公弟弟找來了，現下正在堂屋裡”。

　　芸娘失聲道:“朱恩公?”。

　　“是啊，十年了，沒想到他還是來了”。

　　“他是來拿鏡子吧，可…可你都賣了啊”。

　　“是啊，沒想到他過十年才來，你…...你看如何是好”。

　　“他一個人來的?”，芸娘遲疑道，“要不然….要不然告訴他實情?”。

　　陳古東道:“告訴他倒沒什麽，可要對得起恩公，必要將賣鏡子的錢給他，五塊鏡子將近500貫，現下哪去湊這麽多錢”。

　　又道:“家裡只有田地和這屋子值些錢，可那600畝地是留給達文的，這屋子我們老了還要住，就算我們咬咬牙賣一些，可賣地賣屋就是不肖敗家子，老祖宗要從墳裡坐起來罵的”。

　　芸娘道:“那要不然..去找你姐夫?”。

　　陳古東瞪眼道:“找他?你想幹什麽，做人要講良心，要不是恩公，我們還在湖口種地哩，當時說好我隻拿四塊的……..”。

　　芸娘連忙道:“好好，我不說了，你說怎麽辦吧”。

　　陳古東沉吟道:“嗯，我看這小郎君很不錯，不如..不如我們招他為婿，我打聽過了，他雙親已過世，自己尚未娶親，家裡就他一人，也怪可憐的，正好曉蓮也到了說人家的時候，嫁妝是準備好了的，我們再多給些，絕不虧了他。此事若是成了，他得了安身的地，我們也對得起恩公，豈不是兩邊都齊全”。

　　芸娘嚇一跳:“那北街的方家怎麽辦，還有張秀才”。

　　陳古東道:“方家又沒說定，只是嘴上說說，定禮都沒下，不作數的。那張秀才就別提了，他就是癡心妄想，沒地沒屋沒營生，曉蓮嫁過去怎麽過日子?還說大話要考什麽進士，他要考上，日頭從西邊出來”。

　　芸娘猶豫道:“不知那小郎君品貌性子如何，我是怕委屈了曉蓮”。

　　陳古東道:“你放心，好的很，我看人不會錯，要不然你也去看看?”。

　　.

　　陳曉蓮坐在自己屋裡呆呆發愣，那人…那人是為錢來的麽，會不會因為別的，比如….比如….。

　　陳達文一溜煙跑進來:“老姐老姐，你猜我聽到什麽?爹娘要將把你嫁出去”。

　　陳曉蓮大震，道:“什麽?”

　　陳達文得意道:“他們在堂屋說話，我躲在門後偷聽，爹娘好像很中意，對了，就是給我買菜吃那人，說是什麽恩公的弟弟，爹娘要把你嫁他”。

　　陳曉蓮心裡砰砰直跳，臉上紅的發燒，聲音都有些不自然:“他…們…怎麽說”。

　　陳達文道:“我忘了”，往椅子上一坐，慢悠悠道，“若有好處，說不定便想起來”。

　　陳曉蓮氣道:“還錢，欠我的錢都還我，不然我去告訴先生，你又拿我的詩集去抄”。

　　陳達文頓時軟下來:“好好，我說我說，那人叫朱淘，家中父母雙亡，尚未娶親，只有一個哥哥，就是爹常講的恩公，十年前投水死了。這次來說是聽了哥哥的吩咐來取什麽東西，爹娘說想把你嫁她，嗯，就這些，別的也沒聽到”。

　　又道:“那朱淘很俊俏，就是你詩集裡說的什麽‘秋水為神玉為骨’，什麽‘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的，說話也很好聽，不像是做粗活的人，估計也讀過些書，就不知詩做的怎樣，嗯，有沒有詩集”。

　　陳曉蓮一時呆住，臉上越發紅透，竟忘了糾正弟弟的張冠李戴。

　　陳達文湊過來仔細端詳她臉:“老姐，你臉好紅哦，相書上說紅鸞星動，原來是這樣子”。

　　陳曉蓮顧不得敲他，小聲問道:“他…..怎麽說”。

　　陳達文歎口氣道:“他呀?他沒答應”。

　　見姐姐不說話緩緩低頭，半晌補道:“可他也沒說不答應，隻說考慮一下”。

　　.

　　陳曉蓮猛地抬頭，突然，院門外傳來敲門聲，咚咚咚聲音震耳欲聾，竟是有重物在猛砸門。

　　陳達文跳起身來叫道:“他們又來了，昨日才將他們打走，這麽快又來，我去拿棍棒相助爹爹”。

　　兩人一齊衝到廳堂，見爹娘和朱淘都站起來，陳達文手裡拿著一隻哨棒叫道:“爹，我去叫上陳安，這些人卻是打不怕”。

　　陳古東對著朱淘道:“大侄子見笑了，我這時常有些潑皮上門搗亂，不礙事不礙事，把他們打將出去就好”。

　　朱淘笑道:“要我幫忙麽?我在家中習得幾日拳腳， 揍個把人沒問題”。

　　陳古東忙道:“不不，怎能讓你上，你且在此坐著，一會兒就好”。

　　朱淘笑著坐下，陳古東道:“曉蓮，你陪著大侄子坐會兒，我們去去就來，芸娘，你也來，看我怎麽教訓這些無賴”。

　　丟下二人一齊走去院子，家人陳安也趕了過來，手拿鋤頭和陳達文並排站一起，陳古東前去開門。

　　屋子裡陳曉蓮坐立不安，一雙手不知放哪兒好，臉紅紅不敢看他面孔，低頭搓著衣角。

　　朱淘微笑道:“叫你曉蓮可好”。

　　“嗯…..”。

　　“這些人經常來麽?怎不去報官，這裡可是江州城，敢有人在街市上撒野?”。

　　“報過官，報了好些次，可公人一來他們便跑的沒影，公人每次都抓不到人，便嫌麻煩不願來，有時不等我們報官，他們自己便跑了，實是煩不勝煩，所以….”。

　　“所以你們就自己打發他們”。

　　“是，有時就一兩個人，爹自己就能打走他們，不用麻煩衙門裡人，公人來都要孝敬，多了也吃不消”。

　　“知道他們為何如此麽?得罪了人還是有人惦記你們?”

　　“他們估摸是為了……”。

　　正說到此處，外面院子裡陳古東痛呼一聲，隨即一家人急急忙忙跑進廳堂，陳古東手捂著肩膀，臉上痛地抽搐，卻是肩上中了一棍，急慌慌叫道:“快快，關上大門，上門閂，上門閂”。

　　對著陳安急道:“去，快去尉司找我姐夫，就說我家來了五六個強人，請他派公人前來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