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宗愕然呆住，道:“若是我不答應呢”。

　　謝容芷道:“倘若你不答應，我便傳宗主之位給雲兒”。

　　朱朝宗梗住，不知說什麽好，隻好道:“師傅可繼續執掌宗門，不必急著傳位”。

　　謝容芷道:“我奔波這多年，已生倦意，四個月前再也練不出歸元丹，憂心忡忡夜不成寐，現下有了你，也該是棄了凡俗之事，專心修行之時了”。

　　又道:“你不要嫌棄雲兒，她一直打理宗門生意多年，一人在外總要使些手段，我知道最清楚，她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有些話即便她自己說的也作不得真”。

　　“比方說，她常在宗門裡說自己七歲父母雙亡，流落街頭以乞討為生，十二歲被師傅收養才有了溫飽，其實她是官宦之家，十二歲那年家道中落才拜我為師”。

　　“比方說，她在宗門常說在趙家低眉順眼見誰都要討好，還時不時被主母鞭打，其實她只有第一年在趙家，以後幾年都住在妙真庵打理廟產”。

　　“比方說……..”

　　朱朝宗心道，你這‘比方說’真貼切，到底要表達什麽。

　　謝容芷道:“我的意思是她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到底怎樣，我也說不上來”。

　　又道:“我傳位君兒主要因為你，但雲兒料理宗門多年，她若從中作梗，君兒也坐不穩宗主之位”。

　　看了一眼朱朝宗道:“把你們捏一起，你們自己解決吧，記住不準分家，不準將我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

　　謝容芷走了許久，朱朝宗還是呆呆發愣，眼見外面天色已黑，侍女過來點上蠟燭，道虛殷勤端來晚膳，剛吃完飯還沒等上茶，謝如君走了進來。

　　看著其他人全都出去後，謝如君這才說話:“師傅要把宗主之位傳給我”。

　　朱朝宗道:“那你接不接”。

　　謝如君不答，道:“師傅說讓我嫁了你，師姐給你作侍妾”。

　　朱朝宗一愣，對我可沒說這麽清楚，隻說隨了我，要知侍妾身份比妾還低….。

　　謝如君看著他道:“你是不是很高興，師姐可是大美人啦”。

　　朱朝宗心道，高興什麽，正頭痛呢，問道:“你接宗主之位了麽?”。

　　謝如君道:“我沒接”。

　　朱朝宗愣了一下，道:“你不接，你師姐可就是宗主了”。

　　謝如君道:“是就是唄，她反正打理宗門多年”。

　　朱朝宗大喜道:“好好好，你看，宗主的念想也沒了，不如我們私奔，不不不，明奔，你師傅答應你嫁我的，哈哈哈，我想好了，我們去做玻璃鏡子，過得幾年不比綠華宗差”，心道，謝容芷隻說不準分家，我帶了她走，不帶走一片雲彩，便不算分家，哈哈。

　　接著勸道:“你看，你若繼續留在宗門，你師姐定會當你作眼中釘，不知怎樣擺布你呢”。

　　謝如君仔細看他神色，見他不像作假，道:“我不做宗主，你還挺高興，你舍得師姐啊”。

　　朱朝宗道:“我有那麽色麽?”見謝如君不答，道:“好吧，是有那麽一點色，可按你師傅的安排，我怕你師姐會害死你”。

　　握住謝如君的手正色道:“若是色會害死你，我，絕對不會去做”。

　　謝容芷的安排絕對會激化矛盾，許如雲一個宗主候任人，一夜之間什麽都沒了，還降低身份作人侍妾，任誰也忍不下這口氣，絕對會想方設法出手，何況之前已出過一次手。

　　但若是說她可能害謝如君，

先下手為強將她先殺了，這事朱朝宗做不出來，也不希望謝如君做出來，何況還有謝容芷在一旁，絕對不會允許這事發生。　　可若只是防備被人害，那是防不住的，最好就是離得遠遠的，遠到沒有厲害衝突，那就安全了。

　　謝如君見他情真意切，說的斬釘截鐵，心裡也是感動，回握著他手脈脈看著他。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你不是沒接宗主麽，我們離了宗門就好了，天丹之血留給她一些，也解了歸元丹問題，大不了你師姐有難，我們回來幫她一回，也算是對得起你師傅了”，心道，回來可要大大敲一回竹杠，想到許如雲肉痛地拿出錢來，不禁呵呵樂出聲來。

　　“可，我接了”。

　　.

　　朱朝宗呆住，好半晌問道:“到底接沒接?”。

　　“接了”。

　　“你不怕被害死?，上次就差一點啊”。

　　“反正有你在”。

　　朱朝宗氣結:“我哪能次次都發現，一次漏掉就完了”。

　　謝如君道:“離了宗門也是依附於你，不如留在宗門做宗主”。

　　朱朝宗呆住，你這女權思想還真不遜於21世紀女性…….。

　　“宗主沒那麽大的權勢，也要四處周旋，受氣也是難免”。

　　“至少能握住自己命運，出了錯全是自己的，我心甘情願”。

　　謝如君看著他，搖著他手道:“你就讓我試一試嘛”。

　　“好好好，試吧試吧”。

　　“可以先下手殺….”，盯著朱朝宗，見他皺眉，掩嘴笑道:“那你幫我去勸她，她若不真心幫我，我也做不長”。

　　“不會吧，大姐，太天真了吧”。

　　“她不是你侍妾麽?”。

　　“你還是我老婆呢，怎不聽我的”。

　　“師傅說，沒了你的天丹之血，宗門便無法再發展，也無法籠絡官府，我綠華宗很可能就此衰落，她也會考慮此點，聽你的話吧”。

　　朱朝宗耐心說道:“比方說，你有一顆梨樹，原來可以結30隻梨子，現在得了病，只能結10隻，有一個人走過來說，梨樹送給我，我能治好它，讓它結50隻梨子，你，送不送?”。

　　“不送，即便結10隻梨子也是我自己的，送了人，治好了，50隻梨子也不是我的”。

　　朱朝宗望著她不說話。

　　謝如君道:“不管了，反正有你在，你出個主意”。

　　朱朝宗氣地笑起來，道:“那我去使美男計好不好”。

　　謝如君笑道:“好啊，那你去，反正師傅這樣安排，以後便是一家人，大不了我以後與她和睦相處，姐妹相稱好了，也不去計較她害我的事”。

　　朱朝宗氣道:“不行，太失我老爺的面子，我去教訓她，將她吊起來打一頓，她便會幫我”。

　　謝如君喜道:“好啊好啊，我在一旁拿棍子”。

　　.

　　兩人說笑一陣，但都明白，沒有許如雲真心相助，謝如君的宗主之位想要坐穩，必定要費十二萬份的周折。

　　“阿如，你為什麽覺得做了宗主可以掌控自己命運呢?”。

　　“因為宗門裡宗主最大”。

　　“宗主為什麽最大?”。

　　“因為….”。

　　“因為宗主兼了七玄庵和妙真庵的庵主，她握住了宗門的最大財產，當你能給人吃穿用，能給人錢的時候，別人就會認你作宗主，聽你的話，你才最大”。

　　每個宗派的傳承各有不同，像龍虎山張天師一脈，宗主的傳承要講血緣，不是嫡系血裔不可能得到承認，而綠華宗這種生意型門派，誰掌握宗門財產，誰就有最大話語權。

　　綠華宗主要財產是田地，而田地又記掛在庵堂名下…….。

　　謝如君道:“師傅確是兩處的庵主，不過師傅說都會傳給我”。

　　朱朝宗道:“我們抽去宗主這個稱謂，是否可以說，你只要掌握了財產，就能握住自己的命運”。

　　謝如君想了想道:“那也不一定”。

　　朱朝宗點頭，對女子而言，很多東西能決定命運。

　　但在這時，有財產就夠了。

　　其他的東西在這時已不需要了。

　　如武力，但五代十國武力稱雄的亂世已結束，宋代雖然對外孱弱，但內部已然不是靠武力運行，販賣強搶民女為法所不容。

　　如宗族宗法，但五代十國亂世，北方的大族結堡寨自保，南方的世族躲進深山以求延續宗脈，這時他們剛剛走出避難所，所以，宋初之時宗族社會還未形成，不像明清時深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

　　武力和宗族這兩個影響華夏社會千年的力量，正處於轉換期間，一個舊力已盡，一個新力剛長，宋初之時社會氛圍空前寬松，女性地位非常高，幾乎是華夏農業社會歷史上女性地位最高的時代。

　　這時的女性擁有與男性一樣的財產繼承權;守寡後、離婚後可以改嫁，也不受歧視;結婚後帶來的嫁妝，歸女方所有;女性改嫁，有權利帶走屬於她所有的財產…….。

　　所以，這時女子只要有自己的財產，便能掌住自己的命運，沒有武力來搶，沒有宗法剝奪，若受欺壓，大不了主動和離一個人生活。

　　被人送來送去的主要原因，一是沒有自己的財產，二是沒有謀生的技能，不能養活自己，只能依附他人。

　　…………。

　　見謝如君還在思索，也不向她解釋，道:“你要握住命運，便聽我的，行，我給你出主意，不行，那你自己想主意”。

　　謝如君被他一番話說得有些糊塗，本能地把這個問題丟給他解決，道:“就聽你的”。

　　“那好，你看看這個”，在身旁的箱子側面撕下一張紙，紙裡包裹著一片東西。

　　謝如君接過，是一個長三角形的不規則片狀物，翻過一看，燭光下自己的面容清晰地映在那東西上…….。

　　“這，便是我說的玻璃鏡子——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