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清鈺就下山去了。

　　估摸著清鈺已經走遠了，不會在路上碰到，朱朝宗拿著他燒好的樣品，鎖上觀裡的門，緊跟著也下山去了。

　　因為沒有純鹼助溶劑，溫度不夠高，所以朱朝宗的樣品隻是一塊黑黑的不透明的琉璃。沒有懾人震撼力的樣品，隻有靠言語描繪來彌補了，昨晚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想了半天的說辭，直到天明才閉了眼。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完了下山的路，遠遠看見劉七郎背著個包袱在路邊等候。

　　走到近前，朱朝宗朝他拱了拱手:“七郎久候了”。

　　劉七郎從包袱拿出一套褐色短衣，試探著道:“道長換上這套衣衫，行事也方便些”。

　　朱朝宗點點頭道:“也好，勞煩七郎費心”，將道袍脫下，塞進包袱，穿上短衣。

　　劉七郎忍不住問道:“道長去化緣，不穿道服可以麽”。

　　朱朝宗神秘一笑，道:“我是去談一樁買賣，道服穿在身上反而有些礙事”。

　　吳夫人著實對道士不感冒，劉七郎雖然和吳家的管事是親戚，畢竟還是幫工的仆人身份，本是不想帶他去的，怕吃斥罵。但又舍不得朱朝宗許諾的好處，那青鈺道士過於迂直古板，要想立一個能留名的碑，著落在這個朝宗道士身上還有些把握。

　　想著把道士身份遮掩一些，怕他不肯，沒想到朱朝宗並不在意，倒是有些意外。

　　“談買賣?不就是騙賞錢麽”，劉七郎心道，也不說破:“見了吳夫人，可不要說我帶你去的，我隻幫你指路，吳夫人肯不肯信你，要看你的造化了”。

　　“一定一定，但聽七郎吩咐”。

　　山下是一大片稻田，田裡的稻浪翻騰，金色的稻穗壓低了稻杆，沉甸甸地彎著腰。南方大多種植的水稻，此時已近八月，稻田裡的水也已經快排幹了，就等著收割。

　　順著田埂往前走，此時正是夏末，田埂上長滿了草，也不顯得泥濘難行。走了將近十裡路，已到了天紅村，眼前出現了稀稀落落的房屋，大部分都是茅草屋，屋前屋後都被開成稻田。扛著鋤頭的村民走來走去，媳婦們在塘邊洗衣服，小孩兒在野地裡玩耍，鵝鴨嘎嘎叫著在水中撲騰，一副農家田園景像。

　　劉七郎道:“我們直接去地裡尋吳夫人，估摸這會兒不在家中”，又指著村頭的稻田道:“這一片田全是吳家的，那邊山上的梯田看見沒有，也是吳家的”。

　　進了村，繞過村頭往西走，一直走到了村東頭，面前一道田埂，沿著田埂又走了一會兒，遠遠看見一群人站在田埂上，這群人三三兩兩站成兩排，正聽一個老婦人說話，隔得遠也看不清什麽模樣。

　　朱朝宗暗道，這是割稻子動員會啊。

　　劉七郎道:“那便是吳夫人，我們在這等她，記住，不要說我帶你來的”。

　　和老婦人站在一起的還有三個人，邊上一個仆人撐著一把大傘為他們遮擋陽光。

　　其中一個老頭頭髮花白，下顎處留著一縷胡須，帶著一個員外帽，小腹凸起，矮胖矮胖的身材仿佛一個土撥鼠，是鄉裡常見的一個土財主的樣子，估計是莊主吳長生。

　　另一邊有一個少婦打扮的人坐在一張椅子上，一個婢女站在旁邊伺候，看年紀可能是郝四垂涎的那個吳長生的妾。

　　最後一個是個年輕人，面如冠玉，相貌堂堂，大約二十歲左右，估計是吳家獨子吳賓。

　　吳夫人高聲對著幫工眾人說話，

隔得遠也聽不清說的什麽，過得一會兒，吳夫人訓完話，短工長工們都去準備工具開始割稻子了，那四人也收了陽傘，準備轉回村裡。　　朱朝宗像一個準備見面試官的求職者，緊張地搓著手，坎坷不安地等待著。

　　少爺吳賓年輕腳快，先走了過來，只見他一身絲綢服飾，一個讀書人的模樣。頭上用玉參扎了一個發髻，兩人側身讓在路邊。

　　吳賓一邊走一邊哼著小曲，看見兩個人道:“老劉，這是你侄子?帶他來上工?”

　　劉七郎隻怕見吳夫人，與吳賓甚是熟識，也不刻意隱藏行跡，聞言笑道:

　　“少爺，不是的，他是來見夫人的”。

　　“莫不是你在外面養的私生子?當心我去告訴你家娘子，哈”。

　　看見朱朝宗手上拿著個東西，吳賓又道:“拿的什麽，給我看一眼”。

　　朱朝宗遞過手中的琉璃:“我有一個寶物，想請夫人一觀”。

　　“獻寶?，我看看”。

　　吳賓接過琉璃，把琉璃舉高放在陽光下，從下方仔細觀察。又用手細細摩挲表面，感受它的光滑程度。

　　“這東西我認識，是琉璃。”吳賓笑道:“我在縣尊處見識過，是個寶物，你是從哪裡弄來的，莫不是偷的”

　　朱朝宗嚇了一跳:“可不能這麽說，這是我煉丹時無意得到的”。

　　心裡頓時緊張起來，他隻是想發個小財，沒想被人當賊看。萬一被人告到官府，古時的監獄可不比現代的監獄，進去了可就不容易活著出來。

　　吳賓哈哈大笑:“不要慌張，逗你玩兒呢。琉璃雖然寶貴，比起珍珠瑪瑙玳瑁，還是不甚稀奇。就是山上也可以偶爾撿到”。

　　朱朝宗噓了一口氣，不帶這麽嚇人的。

　　吳賓揮了揮手，大笑從兩人身邊走過。

　　走過兩步， 卻一愣，猛然回頭:“你會煉丹?你從哪裡來?”。

　　劉七郎生不怕吳賓知道朱朝宗是道士，卻怕被當成賊，他也成了賊的同夥了，急忙解釋:“少爺明見，這是朝宗道長，來自丹泉觀，琉璃確是他煉丹所得”。

　　吳賓走近前來，嘴角抽動，道:“丹泉觀，他怎不穿道衣?”。

　　劉七郎道:“夫人不願見道人，我便給他換了衣服”。

　　吳賓似笑非笑道:“形跡可疑，跟我走一趟”。

　　朱朝宗大急，還是信不過自己，自己一無錢財，二無身材，這吳賓一個大戶少爺，偏偏和自己過不去，他要怎樣。

　　吳賓轉頭看了看田裡那三人，眼見他們快要走過來，低聲道:“是不是偷的，我可要仔細盤問一番，如若不是，我也不會冤枉你，如若不肯，那就是你做賊心虛了”。

　　朱朝宗看了眼劉七郎，後者顯然不知所措，呆在當場，不知說什麽好。

　　一咬牙道:“好，我跟你走，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去哪兒我也不怕”。

　　吳賓點了點頭，轉身向前走，朱朝宗無可奈何地跟在他後面。劉七郎猶豫了半天，正思索是不是一起去。

　　吳賓回頭道:“老劉，你去上工不用跟來，我隻是問幾句話”。

　　朱朝宗拍了拍他肩膀，從他手上接過包袱，示意不用擔心。

　　走過田埂，回到大路上，一路行來，正是天紅村方向。

　　朱朝宗跟在後面，聽見吳賓低聲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依稀仿佛是:

　　“老天有眼，得來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