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陳翔和徐昊一同走在桑丘大營的深處。

　　“玩得這麽大，你不怕肅慎人趁夜來襲?”徐昊問道。

　　“夜晚情況不明，肅慎人又新敗，不敢來的。”陳翔自信地說道。

　　“肅慎人不來，海東人你還是逃不掉的。今夜我們派人控制住了海東負責把守倉庫的衛兵，事後海東人追究起來，沒法解釋啊。”徐昊關切地問道。

　　“這種事情，隨便敷衍一下，給他個面子就行了。”陳翔隨意答道。

　　正在兩個人聊天的時候，數面營牆之外，火焰熊熊燃起，劃破了寂靜漆黑的夜晚。“走水了！”“走水了！”將士們吼叫著，亂跑著，將混亂傳播開來。

　　“也多虧是你，充分了解桑丘大營的布局，幫我推測了囤積物資糧草的方法，並且盡快規劃好了引火的方案，不然這把火還真的沒這麽容易燒起來”陳翔轉過頭來稱讚道。

　　徐昊只是感慨道:“唉，又是火。因為戰爭，多少物資和財富就這樣付之一炬，這些都是民脂民膏，老百姓節衣縮食舍不得用，戰場上卻唯恐焚燒得不夠乾淨，真的是作孽啊。”

　　“是啊，作孽啊。就如同當初蘇參軍在守桑丘的時候。說實在的，當時我和太原屯騎離桑丘大營不過十數裡地，看見那漫天的大火，簡直是心如死灰。”陳翔看著徐昊，緩緩說道。

　　“那時候你們已經這麽近了啊！唉，當時蘇參軍自知營寨不保，傳令給我要焚燒糧草物資的時候，我也是滿心不舍啊。可是真的沒辦法，總不能留下來資敵啊。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徐昊感慨道。

　　“不說這些傷心事了。有些問題其實我一直很好奇，想要詢問一下徐參議。當初在桑丘，徐參議在大戰之前說了很多胡話，不知為何?”陳翔說道。

　　“是決戰之前特別放浪形骸，口出狂言的那次嗎?那是因為家中老妻來信，說我的幼子剛剛離世，一時之間情難自抑而已。”徐昊脫口而出，說道。

　　陳翔點點頭，接著問道:“當初我剛入軍營，曾經冒用你的名義溝通內外，幫助人犯串供，那是你雖然發現了，但是沒有點破，還暗示我走，這是為何?”

　　徐昊想了想，說道:“那不過是因為見你氣度非凡，擔心你在蘇參軍身邊會把我們都比下去，所以當時特意縱容，讓你有機會犯下大錯，再建議你遠走。這樣一方面不得罪你，另一方面也達到了目的。”

　　“哦，好算計。還有一個問題，蘇庭越蘇參軍，最後怎麽樣了，你親眼看到他死了嗎?你可曾見過他的屍首?”陳翔問道。

　　徐昊慨然一歎:“當時我只是在後方管理點火諸事，不知前線情況。後來聽肅慎人說起，蘇參軍應該是死於刀兵之下。只是這屍首，事後確實是尋找不及了。”

　　陳翔微微頷首，說道:“徐參議莫怪，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不敢當，老朽背主棄節，羞愧無地，是陳參議給了我戴罪立功的機會。”徐昊正色說道。

　　“我很好奇，為什麽你在認出我之後，第一件事，是在解釋肅慎人為什麽重用你，而不像一般人那樣，先解釋為什麽自己會投敵?“”陳翔緊緊盯著徐昊的雙眼問道。

　　徐昊一時啞口無言。

　　“你在害怕，你怕我懷疑肅慎人為什麽重用你，所以搶先給出了一個答案。你不在意被別人認為是軟骨頭，但是你很介意別人去深究你和肅慎人的關系，為什麽?”

　　徐昊緊緊抿住雙唇，

一言不發。　　“因為你就是肅慎的內應，你就是偽齊余孽！所以肅慎人才那麽清楚我們營中事情，所以肅慎人才能如此準確地判斷哪處才是屯糧重地，所以肅慎人才有信心那麽不遺余力的去攻擊桑丘大營，因為他們知道，有內應會幫助他們。不是嗎?我問你，徐昊，當你下令焚燒桑丘大營糧草的時候，真的，收到了蘇參軍的命令嗎?還是說，你假傳消息，欺騙了所有人?”

　　徐昊閉上眼睛，沉默無語。

　　“但是有一點我一直想不明白，徐昊是廣陵郡人，應該和偽齊皇室拉不上什麽關系。而且，徐昊是蘇參軍的幕僚，他的身份，在蘇相那邊都留過底，怎麽可能有問題。你說，是嗎?所以，我給你一個辯解的機會，說吧。”陳翔面色凝重如水，徐徐說道。

　　徐昊想了想，還是不發一言。

　　“是的，你不敢說，你不敢為自己辯解。因為你害怕，徐昊絕對不是你的真實身份，你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正是為了保護你真正的家人，對嗎?”陳翔微微眯起雙眼，問道。

　　徐昊睜開眼，緩緩跪下，用哀求的眼神望著陳翔，說道:“殺了我吧。”

　　陳翔怔怔地盯著那雙眼睛，有些哀傷地說道:“這種眼神，我很熟悉。這讓我想起，你當初想逼我離開軍營，也想起你曾經勸過蘇庭越，不要固守桑丘大營。現在我懂了，其實你是想給我們留一條生路，無論是蘇庭越，還是我。可是我很奇怪，蘇庭越好歹算你的半個恩主，你們相處時間長了，你不忍心背叛他，可以理解。我呢?為什麽要冒著風險趕我走，憑什麽?我沒有那麽人見人愛，對吧。”

　　徐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和你之前毫不相識，如果有什麽特別之處，那是因為我是祁縣陳氏。所以，我才你實際上也姓陳，對嗎?你是祁縣陳，哦，不，是太原陳早早就布下的一顆暗子，在周齊爭霸的時候想要混到蘇勳那兒的，對嗎?

　　陳翔蒼涼地大笑，笑聲中有說不出的嘲弄:“太原陳氏啊太原陳氏，如果說偽齊余孽，怎麽可能和太原陳脫得了關系！陳隆陳敬德，我的那位伯爺爺，他不甘心，對嗎?他甘心冒著家族族滅的危險，勾結蠻夷的恥辱，坑害河北健兒的罪孽，也一定要繼續抵抗大周，對嗎?連你這顆不知是多少年前布下暗子，也要動用起來，只是為了讓這場東征全軍覆沒，對嗎?”

　　“所以，所以太原陳禍起蕭牆，父子反目，就是因此，對嗎?陳文陳懷崇，就是因為反對背叛家國， 勾結肅慎，所以才被其父軟禁的，對嗎?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知道我已經了解了些許皮毛，只是因為念及我也算是太原陳的血脈，所以一方面是照拂，另一方面也想要把我逐出軍營。這樣，既是保全了我，也是保全了這個計劃不被看破，對嗎?”陳翔厲聲質問道。

　　徐昊，無言。

　　“你不說話，這是最好的反應，因為我所說的，畢竟只是猜測而已。如果你不是太原陳氏的暗子，貿然承認容易暴露，倒不如不說話，讓我誤解下去。如果你是太原陳氏的暗子，也可以不說話，這樣可以讓我心懷疑慮。總之，除非我去詢問陳隆，當面質問我那位垂垂老矣伯爺爺，不然，我無法從其他地方來求證你的真實身份。”

　　徐昊坦然看著陳翔，目光澄澈見底。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不那麽執著於真相了。”說著，陳翔抽刀而出，果斷地捅進了徐昊的胸口，鮮血噴湧而出，濺得陳翔滿身都是。

　　看著徐昊漸漸暗淡的眼神，陳翔底下身子，說道:“你得死，因為你害得大軍慘敗，死傷無數，甚至間接害死了我哥。你得死，因為你知道了太多太多，威脅了整個太原陳氏的生死存亡。你得死，因為我要借用你的頭顱，為今天的事情善後。”

　　徐昊抽搐著，低聲說著什麽。陳翔板著一張臉，俯下身子去聽一聽他最後的遺言。

　　“燒了我的屍體，不要留下痕跡。”

　　陳翔點了點頭。

　　於是，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徐昊，就這麽稱呼你吧，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