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海東國的宮殿之後,陳翔在尚慶府的市集上閑逛了一陣,才慢悠悠地回到了大周的行館。
行館門口,陳翔見到了早就等在外面的鄭寶瑞。
“你,從海東國主那邊過來的?”鄭寶瑞問道。
“不錯。”
“你,和海東國的人說了什麽?”鄭寶瑞又問。
“我自會向晉王親自稟告。”陳翔答道。
“你可別給我們惹出什麽大簍子。”鄭寶瑞不滿地說。
陳翔笑而不語。
“你還笑,你笑什麽呀。”
“我笑你剛才說的那番話,有點像我爹。”說完,不理會愣住的鄭寶瑞,徑直向前。
前方,一位身著玄色全身甲的武士佇立道中。陳翔走過時,那武士揮刀平舉,刀鋒攔在陳翔身前寸許。
“原來是你。”從刀上,陳翔知道了這位武士是誰。
獨孤芷默然不答,只是將刀鋒向前了一寸。
“我忘了,你不能人前說話。”說著,陳翔從懷中掏出了漢白玉的腰牌,遞給了獨孤芷。
“借你腰牌一用,現在,完璧歸趙。”
獨孤芷收下腰牌,還是不語,刀鋒又向前了一寸。
陳翔身子微微後倚,緩緩說道:“我知道,讓你去盜印,我卻偷了你的腰牌先走一步,是騙了你。我知道,如果我好說歹說,你估計也會同意把腰牌借給我。可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監視我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地盜取印信。我相信你武藝過人,但這未必就能說明你是個合格的梁上君子,我不可能將成功的把握寄托在一個養尊處優的武癡能夠盜取印信。所以,與其如此,倒不如利用你吸引監視者的注意力,為我的自由行動騰出機會。”
獨孤芷還是不說話,但刀鋒卻沒有再向前。
陳翔用左手捏著刀鋒,一點一點地移開自己的頸間,說道:“行吧,我騙了你,如有責罰,待事情終了以後,我甘願領受。眼下,戰事為先,我得先見見晉王。”
獨孤芷抽刀還鞘。
陳翔盯著獨孤芷,若有所思地問道:“這麽一把快刀,深藏鞘中,是不是可惜了?”
獨孤芷提刀按柄,目光不善。
陳翔笑了笑,不再多言,而是向前推門而入,只見晉王高坐正中,自斟自飲。
“臣,拜見晉王。”
“當不起,當不起,你陳季雲英雄氣概,縱橫捭闔,老夫這晉王還得聽你的。”
“臣,不敢。臣不過是想讓晉王行正道,做正事,問心無愧。”
“什麽是正,什麽是邪。你作為臣仆,勾結外人,脅迫主上,這是忠嗎?你把你想要做的事情,強加到我的身上,這義嗎?不忠不義,你還說什麽問心無愧!你還說什麽,行正道!”花白的頭髮微微晃動,晉王神情激動地呵斥。
“大王說得對,以小人手段行君子之道,奢言什麽問心無愧。大王,我許諾了高其福,說大王會給他鐵甲三千,絹帛五萬,糧食二十萬石。擅作主張,請大王責罰。”
晉王頹然說道:“責罰,責罰什麽。我能怎麽罰你,也就罵罵你而已,還能做什麽。你把一切都算準了,甚至生怕我反應不過來,離開宮城之後特意轉悠了許久,就是要給我時間,等我心情平複,把個中厲害盤算清楚,意識到你不能死,對嗎?”
陳翔低頭說:“大王見諒,陳翔非怕死之輩,只是,我一番謀劃,總得看到結局才能死。”
“結局?你有沒有想過,
你的自負,你的狂妄,你的一番謀劃,要是弄巧成拙,讓遼東局勢更加潰爛,你付得起這個責任嗎?真要是看到了這個結局,你,還有面目活在這個世上嗎?”晉王厲聲質問道。 陳翔說:“既然做事,就有失敗的風險,不過是全力承擔,盡力挽回而已。不做事,當然不會錯,可那又有什麽意義呢?天子決定征伐遼東的時候,有想過一旦戰敗會如何嗎?大王你統帥征遼大軍的時候,有想過一旦戰敗會如何嗎?如果一天到晚想著失敗之後如何如何,那還能做成什麽事情!”
晉王說:“說到底,還是賭。好啊,你搶了主桌,壓上性命要賭,我也沒辦法。那就隨你便吧,那些物資,看在海東國主的面子上,我會調撥過去,其他的事我也不管了。有什麽結果,你也自己受著。”
陳翔說:“不然,大王,還有一件事情,你不能不管。海東可以借兵,但不能借將。我大周還是需要有將領出面,收集敗兵,編練隊伍,隨同並且監督海東的軍隊。”
“這不是有上好的人選嗎?我們膽大包天,氣貫長虹的陳翔陳季雲,不是和海東方面溝通得很融洽嗎?不是正好可以去做這個居中聯絡的掛名將領嗎?反正你惹出來的事情,你去做到底,不是挺好。需要我給你一個正式的任命書嗎?”晉王冷笑道。
陳翔搖搖頭,不理睬晉王的陰陽怪氣,說道:“原先,我倒也是這麽想的。但是現在,我突然意識到,有人比我更適合擔當這個主帥的位置。”
“這時候倒謙虛起來了,不會還是怕了吧了。”晉王嘲笑道。
“臣以為,晉王的那位貼身侍衛,換句話說,令愛獨孤芷,可為統帥。”
“異想天開!胡說八道!虧你想得出來!”晉王坐不住了,竄起來罵道:“虧你想得出來,你腦子裡是進水了不成。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她整天全身著甲,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她平日裡不發一言。你還想讓她當統帥,你做夢,你無德無望,她就有嗎?”
“她雖然身名不顯,但是身為您的貼身近衛,陪您出入巡視,其身形裝扮,也為三軍所熟知。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您的親信,借您之威,足以取信三軍。而且,晉王,你想瞞住她的身份,已經不太可能了。此番征伐,若是一帆風順也就罷了,可既然大敗,事後朝廷追查起來,她的種種可疑之處,您覺得瞞得過有心人嗎?”
“那也不能讓我的女兒來統帥三軍,陳季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可不要得寸近尺!惹急了我,我滅你一族!”晉王目露凶光,呵斥道。
陳翔沉默片刻,說道:“大王身為宗室長者,手握河北重權,我一族生死,早在大王指掌之間。可大王有沒有意識到, 東征將士的性命,也在大王的一念之間?我把您逼到了這個地步,早已將一切置之度外,又怎麽可能半途而廢呢?大王不想讓令愛帶兵,何不問問,令愛她本人的想法?”
“我是他爹,也是晉王,是否任命她作為將軍,我大可一言而決!你別做夢了。”
“爹,我願意替父從軍。”在門外旁聽許久的獨孤芷此時闖入房內,大聲說道。
“你……氣死我了。”晉王喘著粗氣,指著陳翔說道:“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讓你當這個元帥?你以為他真的是看中你的才能嗎?他是想要你來捆住我,你當這個統帥,我就不得不拚盡全力來支持這場戰事,來確保你的性命!你懂嗎?”
“我懂。”獨孤芷面色平和,自從進門以來,甚至都沒有看一眼陳翔。“他不過是在利用我對於戰事的渴望,利用您對我的寵愛,來增加這場戰事的勝算。”
晉王稍稍平複了心情,喘著氣說道:“那你還來添什麽亂子!”
獨孤芷冷漠地說道:“至少,我和他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為了救出敗兵,挽回遼東局勢,我們都不惜任何代價。”
“你……”晉王怒極反笑:“我要是不許呢?”
“咣——”的一聲,瑩瑩刀光出於鞘中,那寒意讓晉王和陳翔同時悚然一驚。
“我說了,不惜任何代價!”獨孤芷摘下頭盔,決然地說道。“請恕女兒不孝,不能再守護父親了。”
眉眼疏落寥星辰,櫻唇素淡薄如紙,鼻梁懸挺聳山嶽,雙頰瘦削顴骨現。
斬月寶刀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