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昂搖了搖頭,拒絕了自家弟弟的暗示。想要說些什麽,但這等話語如何能宣之於口,露出痕跡!只能無奈地用堅定的眼神告誡自家這位膽大包天的弟弟。
不出所料,陳翔心中暗道。殺了晉王,多了晉王的印信,偽造出臨時的委任狀和借兵的指令,說自己是奉晉王的命令向海東借兵。至於晉王本身,後面死於亂軍之中也很正常。這樣確實是簡單得很,但陳昂是不可能接受的。
倒也無妨,本來,那位女武士著實厲害,陳昂又身負重傷,單憑自己,未必有把握能夠通過突襲乾掉對方。提出這個想法,只不過是為了打岔自家二哥的思路而已。
是的,對於海東借兵再伐肅慎,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更多的只是想辦法先把陳昂騙離戰場而已。至於之後更多的事情,自有父親和嫡長兄來勸這個硬骨頭的二哥,犯不著自己發愁。就和當初說是去救張喜一樣,救人看命數,更多的只是為了穩住二哥。只是可惜,要騙一個知根知底的自家兄弟,到底還是不容易。我這麽一暗示,想必二哥會把更多的心思琢磨在如何讓我打消大逆不道的念頭,以及如何防范晉王看出我的心思上來吧。
這時,晉王那邊也醒了過來。一行四人舒展了一下夜晚有些凍僵了的身軀,抖落了衣服上的積雪,草草用過乾糧,換下過於惹眼的鎧甲,砍下枯枝作為拐杖,再包好武器作為偽裝,一路步行向南。
雪下的不大,隨風飄舞好似柳絮一般,地上的積雪也只是薄薄的一層。走了半天,陳翔有些後悔自己撕下衣服來包裹傷口的行為,因為感覺冷風順著衣服的縫隙裡刮進來,仿佛能把傷口給凍僵住。他打了個寒噤,不安地扭頭看了看陳昂,陳昂向他擺擺手,示意無恙。
一行人就這樣艱難的步行了大半天,知道遠處平原上出現了幾個小黑點,由遠及近,射出箭來。陳翔歎了口氣,吩咐眾人到:“這應該是肅慎人的小隊,射箭示威是他們常用的法子。大家先別動,這個距離上,人家要是且射且追,我們一個都活不了。等人過來了,我試試看能不能糊弄過去。哪怕是動手,也聽我指揮。”
其他人都不比陳翔了解肅慎內情,自然也就聽他安排,老老實實地停住了。肅慎小隊縱馬衝到了四人面前,揚起馬鞭,用蠻語說道:“這裡是乞伏部的地方你們是什麽人,鬼鬼祟祟地在幹什麽?”
陳翔用蠻語應答到:“我們是南朝陳家的商人,來遼東做買賣的。”
領頭的那位隊長繼續質問:“做買賣的?那你們要賣的東西呢?我看你們是南朝人的奸細。”
陳翔恭敬地回話道:“睿智的乞伏部勇士啊,請您看一看,我們這一夥人有老人,有女眷的,怎麽可能是南朝人的奸細呢?至於貨物,都被南朝軍隊給搶去了。我的夥計也被南朝人拉去幹活了。這不,昨天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逃出來。”
肅慎小隊一陣哄笑,領頭的隊長笑著說:“也難為你們了,你也是,逃出來還帶上老人和女人,也不嫌累贅。”說著,就要拿馬鞭去撥弄女武士的頭髮。
陳翔一把攬住馬鞭,賠笑著說道:“沒辦法,女人是我老婆,脾氣大,哭著喊著要來見識見識遼東景色。那老夥計從小看著我長大,都算我半個爹了,還得救啊。勇士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回部落裡問問,乞伏部的禿發頭人和我還喝過酒嘞,他可一直是草原上商隊的好朋友啊。”
肅慎隊長抽回了馬鞭,
沒好氣地說:“那當然,我們乞伏部永遠是歡迎所有商隊的,可不像你們南朝人,連自己家的商隊都要搶。好了,別忘南走了,跟我們往北邊去,仗還沒打完,打完了自然會放你們走。” 這時,一個肅慎小夥子也許是閑著沒事,也許是故意撩撥,提起馬鞭甩向女武士。女武士後撤了一步,躲過了這一鞭。小夥子不肯罷休,策馬向前,伸手就要去摸女武士,肅慎小隊們連同隊長只是笑嘻嘻地看著,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
女武士慌亂之下,直接反手一剪,扣住了小夥子伸出來了右手。肅慎人正驚愕見,突然聽到一聲自己聽不懂的大吼。
“動手!”陳翔高喝。拔刀砍向了肅慎隊長。
那邊陳昂揮動拐杖,將一名肅慎騎士捅下馬來。
女武士那裡,一道白光閃過,小夥子身首異處。然後她腳步靈動,揮刀連斬,刀光在肅慎小隊之間閃爍躍動,好像在跳一支優美的舞蹈。進、退、趨、頓。一舞終了,馬上的肅慎騎士紛紛斃命。只剩下一個距離稍遠肅慎人見情況不妙,撥馬便逃。女武士追趕不及,正焦躁間,只見陳翔取下肅慎小隊長身上的獵弓,抄起兩支箭,瞄準了策馬逃跑的肅慎人。
右手持弓,左手拉滿弦,放手,箭矢疾馳而出,卻沒有射中逃亡者,從左側飛過。這一箭,偏了。
陳翔沒有氣餒,深吸一口氣,換到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平心靜氣,瞄準一擊。
“著!”遠處逃亡者,應聲落馬。
陳翔輕輕舒了一口氣,回頭看著場中的橫七豎八的屍體和風輕雲淡的女武士,不禁感慨一句:“好刀法。”
“箭法……還行吧。”女武士看了一眼遠處倒下的騎士,有些猶豫地說。
“第一箭那是校準,新弓新箭,直接上手就能百發百中,那是神。”陳翔笑著辯解了一句,然後開始檢查戰死的這些肅慎人。
忙活了一會兒,陳翔有些嚴肅地說:“我們得換個趕路方式了,看他們隨身的東西,應該是剛剛接受招募前往北方參戰的部落勇士。乞伏部以家族為單位散居,哪怕他們只是一個乞伏部落的一個小家族,也不可能只有這點男丁,這附近應該時不時會有其他乞伏部的人經過。”
“你說怎麽辦吧。”剛才廝殺的時候,晉王就瑟瑟發抖躲在一邊不敢出聲。不過晉王有一點好的地方就是,懂得充分放權給專業人士。
陳翔有些猶豫地說:“我想咱們換上這些人的衣服,騎上他們的馬,日夜兼程往南跑,趁著此時各個部落人員來往密集,不太熟悉的時候,蒙混過關,直接衝過這段危險的時候,這樣即使後來他們發現了這些人死了,再想來找我們也來不及了。如果繼續步行的話,我怕被其他肅慎人發現這些屍體追過來,就不好糊弄了。畢竟雪地裡想要隱藏蹤跡不容易。只是……”
晉王說:“別看我年紀大了,早年也是學過騎術的。老了老了,這點本事還是忘不了的。”
陳昂面對自家弟弟關切的目光,說:“我可以的,這點傷,不礙事。騎馬快些,越早趕到海東越好。”
陳翔的心裡更不安了。他很清楚,陳昂的傷口若是騎馬很容易崩裂,他更擔心,自家哥哥為了早日能趕到海東,盡早借兵,哪怕是傷口再度崩裂,也有可能隱瞞不說。可想明白這些又有什麽用呢,哪怕挑明了就有用嗎?只能裝作不知,最多讓他找一匹溫順點的馬。倒頭來,還是兩害相較取其輕罷了。
陳翔點點頭,繼續說:“那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去簡單處理一下屍體,扔到草叢裡,盡可能延長屍體被發現的時間。”
“我幫你一把,兩個人抬屍體會快一些。”女武士說著,不顧晉王眼神的製止,自告奮勇站了出來。
陳翔自然不無不可,見晉王沒有更加明確的表示,也樂得有人幫忙,就裝作糊塗。兩人一起動起手來,沒一會兒處理了近處的屍體,又走到遠處處理那一具被射死的逃亡者屍體。
女武士走在陳翔的身邊,小聲地說:“抱歉。”
“什麽?”
“如果不是我露出了馬腳,也不會逼得我們動手,改變了原有的計劃,增加你哥哥傷口惡化的風險。”女武士說道。
陳翔了然,這便是女武士主動提出來要幫忙的原因啊,只為了親口說一句道歉。
“沒什麽,其實想來,本來我的安排就有問題。我低估了在冬天,不能生火的情況下行軍的難度。這一兩天下來,凍得我們都受不了,其實都已經到了極限了。如果像原來的計劃一樣一路走到海東,恐怕真的得凍死了。殺了這夥騎兵,取了補給、衣物、馬匹,反倒是增加了我們順利到達的把握。說來,我現在倒是後悔了,當初哪怕馬匹容易暴露,也應該帶上馬的,這樣趕路也方便些。”陳翔寬慰女武士道。
女武士略微歪了歪腦袋,疑惑地問:“當初你不帶馬,不是擔心四個人,兩匹馬,晉王如果提出來先走,反而尷尬嗎?反正你哥那裡傷重,本來就不方便騎馬。”
陳翔頓時啞口無言,只能尷尬地笑了笑,說:“呃……你想得挺多的。”
有了這麽一出,陳翔也不知道再怎麽搭話了,女武士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兩個人就這麽沉默著處理屍體,牽回馬匹。
回來以後,陳翔湊到陳昂身邊,小聲地問道:“我是不是真的不擅長和女性打交道啊。”
陳昂瞥了眼自家弟弟,說:“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些有的沒的。”
陳翔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幅語重心長的樣子:“二哥,父親教導我們,每逢大事要有靜氣。平時舉輕若重,臨事舉重若輕。你看,平時你一直說我太嚴肅,可越是關鍵時刻,越要放松心情,平和思路,讓腦子活躍起來。像你現在這樣死氣沉沉, 像個榆木腦袋,能做成什麽事?”
陳昂被自家弟弟這煞有其事的樣子逗笑了,抖了抖腦袋,也開始調笑道:“你呀,真的膽大包天,連晉王府的武姬都敢調戲。晉王統兵都帶著她,可見人家是晉王的心尖子,命根子,你啊,這是虎口奪食。”
“咱兄弟都救了晉王一命了,要個武姬不過分吧。”
“怎麽,你見色心起啦?不是說這輩子不納妾的嗎?可憐阿沅啊……”
“胡說些什麽,我這是討來給你的,你這個喜歡衝鋒陷陣的性子,不配上個武力高強的紅顏知己,我還真的不放心。不過說到底,這頭母老虎,除了你還在真沒人鎮得住她。我看著晉王是夠嗆,讓她作威作福的。”
“哪裡哪裡,你陳季雲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才多久啊,讓她打就打,不讓她打她就不打,還主動給你幫忙。”
“過獎過獎。”
“客氣客氣。”
這邊陳家兄弟嘰裡咕嚕的小聲說個不停,那邊晉王他們不耐煩了。“出發了。”女武士過來催促道。
陳翔促狹地笑了笑,用手肘推了推陳昂。陳昂擺擺手,忙說:“沒事沒事,這就走。”
女武士掃了一眼兩人,甩了一句:“莫名其妙。”扭頭就走。
陳翔兄弟對視一眼,大笑著翻身上馬,揚鞭啟程。
這樣,我這個愛操心的弟弟,就不在擔心我心情不好了。陳昂一邊笑,一邊心裡想著。
這樣,我這個傻傻的二哥,就不會擔心我還在為他操心了。陳翔一邊笑,一邊心裡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