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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第24章、財可通人
  當天晚上,陳翔沒有及時回營房休息,趁著主將未至,禁製不嚴,前去探訪郭志平。郭志平所在的玄甲騎單獨成營,眼下人員不多,也就是些替晉王打前站的,大多數人還是會和晉王一同出發。但就是這幾十個人,制度上比各個軍府的百人、千人營地要嚴整得多。

  陳翔來到營門外,被攔住了,說明來意之後,稍等了片刻,郭志平從營中跑了出來,拉他到僻靜處說話。

  郭志平說:“陳兄弟,你也來軍中了?也不早說,晉陽一別,兄弟我可甚是想念。”

  陳翔說:“也是機緣巧合,咱倆如今是同在晉王門下做事了。我被應征為行軍參議,現在在丙字三號營。”

  郭志平正色:“失禮了,陳公子確實不凡,這就入幕了。我老郭不過是一個大頭兵,真是羨慕你啊。”

  陳翔說:“郭兄弟過謙了,你可是晉王的護衛,不是心腹,晉王能放心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你手中嗎?”

  兩人相互吹捧了一番,陳翔還是說明了來意。

  “如今我被安排到蘇參軍麾下,這位蘇參軍似乎有些來頭,不知郭兄弟知道嗎?”

  郭志平得意地說:“這你算問對人了,別的不敢說,我好歹也算是皇城根下長大的,這點事門清。晉王府中的蘇參軍,只有這一個,叫做蘇庭越。他的來頭嘛,簡單,就是一句話,他是蘇相的孫子。”

  “蘇相的孫子?”陳翔有些驚訝。

  “對,就是“那個”蘇相的孫子。不然,本朝還有那個”蘇相“。”郭志平帶著一絲特有的熟悉的口吻,說道。

  “兩朝老臣,天子之師,尚書台令,門下納言,門生故吏遍布朝野,打理國政近二十載,出將入相賢德昭彰,被譽為當世孔明的那個蘇相?”

  “對。”郭志平笑得更加開心了。

  陳翔歎了口氣:“蘇相的孫子,也要到晉王幕府中撈取軍功出仕嗎?”

  郭志平說:“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陳兄弟,你有機會到這位蘇參軍手下做事,還真的是個好機會啊。蘇相可以說是本朝最粗,最穩的一條大腿了,我聽說蘇相死後可是要陪祭高祖廟的,他們家族只要不犯事,妥妥的與國同休啊。”

  陳翔感慨道:“是啊,難怪如此,也難怪讓他來主持軍法。就憑他背後的蘇相的影子,執法的時候驕兵悍將就得讓他三分,誰讓尚書台中的兵部把持著軍功的核定、人事的調動呢。人家想說什麽,可以直接遞到尚書台長官的耳朵邊,誰敢不給他三分薄面。晉王在軍中素無威信,定興候也是寬仁的性子,倒是需要這麽一個鐵面無私又鎮得住場子的人來執行軍紀。”

  說著,陳翔看了一眼郭志平,又小心地詢問:“我來的時候,見到了鄭寶瑞鄭總管。他的情況,你了解嗎?”

  郭志平有些猶豫,這算的上王府中的事情了,隨便向外人透露,他也覺得稍有不妥,但還是說了:“鄭總管是王府幾個總管中算年輕的,近來也比較得用,精明強乾,敢作敢當,聽說晉王就特別欣賞這一點。”

  陳翔說:“昨天見到鄭總管時,總管提到,有什麽東西轉交給晉王。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疏忽了,不知道現在托郭兄弟帶個話,方便嗎?”

  郭志平說:“好說,好說,這種好事王府哪有嫌棄的。”

  陳翔點頭,接著說:“只是銀兩上一時籌措不及,可能需要五天后才能辦妥,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郭志平會意:“難怪,

這三千兩確實不是個小數目,籌措起來是挺費事的。”  三千兩!陳翔心中一驚,這鄭寶瑞,不,這晉王還真敢要,而這晉中士族也還真敢給。

  陳翔掩蓋住情緒波動,裝出一副有些膽小的樣子,說:“只是這事情好像傳的越來越廣了,要是走漏什麽風聲,晉王家大業大不怕,就是怕拿我們頂罪。”

  說起來也奇怪,連郭志平這樣的普通騎士都知道的各種原委,那至少說明這事其實也算不上什麽秘密。可鄭寶瑞偏偏行事謹慎,在我這兒一點話頭都沒露。不知是晉王府向來粗疏,只有鄭寶瑞特別謹慎小心,還是有人在偷偷把這個事情散布開,想要壞了晉王府的名聲。陳翔心中如是想著。

  郭志平不在意地說:“這有什麽,京中慣例,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再說,能為一個行軍參議的名頭花費三千兩的家族,本身也不是好惹的,誰又會吃飽了撐著來得罪人?本身來混軍功,自然也要出點血,這樣前線拚殺的將士也能撈點好處。這種事情,哪怕鬧到皇帝那兒也不怕。”

  陳翔有些愕然,這樣明火執仗的大氣,還真的是令人驚訝啊。大周律法嚴苛,原來也是對上不對下的。

  只是,這三千兩,自己應該出嗎?如果要出,這錢該怎麽籌?

  祁縣陳除非砸鍋賣鐵,不然出不起這個錢。太原陳也許出得起,可他們本來推薦我過來就沒安什麽好心,當然不可能出錢。連雲寨或許能出這個錢,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不,哪怕是拿出了錢,如果有人知道我的根腳,問一句這錢是那兒來的,我能解釋嗎?

  更何況,三千兩銀子能辦多少事情,至於扔到晉王府中去聽個響動,買個晉王的笑臉?不,是買個給晉王賠笑臉的機會。我奢侈到這個地步了嗎?

  陳翔看著特別神氣的郭志平,突然板起面孔,對著他就是一個長揖。

  郭志平退了一步,有些驚訝地問:“這是怎麽了?”

  陳翔正色道:“陳翔給您賠禮了,郭兄請恕罪。我方才是小人之心,故意在套你的話,其實並沒有準備銀兩上交的打算。”

  郭志平愣了一下,苦笑道:“那,那也沒什麽。這事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只要別和別人說是我告訴你的就行了。”

  陳翔說:“不。不告訴外人,不惹事,這本來就是應該的。但單如此,怎麽能對得起郭兄弟擔著的風險呢,又如何能彌補我心中的愧疚之意呢?”說著,陳翔從懷中掏出了兩錠銀子,塞在了郭志平的手中。“這兩錠銀子一共是四十兩,算是我的賠禮,還請郭兄收下。”

  郭志平連忙抬手向外推,口中說道,“使不得,使不得。”陳翔見狀,反問:“莫非是郭兄弟不肯原諒我?”

  郭志平有些猶豫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收這銀子,說白了也就是自己不小心被陳翔套了話去,無心之失,下次注意點也就罷了。可是如果自己收下了錢,感覺就有些自己是為了銀子出賣晉王府的情報給外人,這事兒可就可大可小了。可這一方面陳翔拿話頭逼著,另一方面,這懷裡沉甸甸的銀子也確實誘人,明知這樣不對, 可郭志平的拒絕卻又是那麽的無力。

  陳翔看破了郭志平的欲拒還迎,索性直接將銀兩往郭志平懷中一塞,口中說著:“郭兄弟,你就別推辭了,鬧騰久了,你營中的長官該起疑了。”

  這麽一說,郭志平心中更慌,卻也來不及有什麽反應,默認了落入懷中的銀兩。他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王府的幾位總管,真的是……唉,上面人吃肉,連口湯也不給底下人喝,不然,何至於此啊。”

  陳翔笑了,他知道郭志平是在抱怨晉王府中給他的待遇太差,以至於幾十兩銀子就能讓他動搖。從人家收錢一收就是三千兩來看,確實好像薄待了這些隨侍的玄甲騎士。可是,人心若不知足,給多少才算是“沒有薄待”,誰又能說的清楚呢?左右不過是心中欲壑難填,給自己找個理由罷了。

  郭志平心潮起伏不定,許久之後定下神來,準備回營。告別前,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其實陳公子,你可以糊弄我,何必把在套我的話這件事說的這麽明白呢?”

  陳翔說:“君子待人以誠,詐術小道,偶爾使用,不可沉迷。再說,我相信,我不會永遠是一名行軍參議,郭兄弟也不會永遠只是一名大頭兵。”

  郭志平聽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陳翔,拱手一拜,並不答話,轉身就走了。

  陳翔看著他的背影,想道:

  拿錢辦事,這種事情的心防一旦突破,有一就有二,漸漸便習以為常了。慢慢來,我在晉王府中就多了一個線人。忠誠,不管是出於恐懼還是感恩,只要有一絲縫隙,便難以為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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