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郡,繁峙。
條石砌成的高大城垛上,繁峙城戍主李斌一日既往地巡視。
城中巷弄、道口如舊,商旅林立,販夫走卒沿街叫賣,絲毫沒有感受到,危險正在向城中所有人迫近。
忽然,城門前方兩座碉樓之中,有濃濃狼煙徐徐升起,這讓一向適應了安穩日子的李斌,徒然神經緊繃起來。
“戍主,快看!”
“那裡是什麽?”
“是……突厥騎兵!我的娘,這到底有多少人。”身邊的幾名老兵驚懼道,各個面色慘白,像是見了鬼一樣。
不僅僅是城垛上防守的戍卒們,就是李斌自己,此刻亦是張大了嘴巴,瞪大眼珠子,腦門冷汗直流,他嚇得腿都軟了。
只見遠處水平線上,一條密密麻麻的黑點逐漸連接成線,線條拓展成面,接著眾人便聽見那山呼海嘯的馬蹄聲,愈來愈響,若隆隆鼓聲,若雷鳴電閃!
正是始畢可汗的大軍,咄吉自婆陵河一路南下,過邊陲,直插雁門而來,一路上拔城奪寨,攻城略地,如今一半主力駐扎在十裡外,另一半五路大軍合攻雁門諸城,這次突襲雁門郡,使得他幾無費吹灰之力,便接連數日內,拔十余座城。
這場仗如之前那般,結果沒有任何懸疑。
李斌一眼就看到了城下緩緩移近的狼頭大纛,那是突厥主力軍,可他根本沒有任何解圍辦法,繁峙這座小城,總共百姓也不過數萬,他手下的戍卒也只有區區二百余人……
隨著咄吉一聲令下,一列列突厥騎兵開始動了,數萬匹賀蘭駒背上,馱著早已裝滿乾土的布囊,於是這些騎兵如赴死般,齊齊前赴後繼而上。
垛上的眾戍卒眼睜睜看著,那丈余寬深的巨大壕溝,被這些布囊迅速填充至滿。
突厥騎兵策馬馳騁至城下,迅速壘起布囊,開始堆成一條條寬約三十步,逐漸與城齊高的魚梁大道。
數千步卒手持彭排在前,後方十輛八輪樓車飛速推至城下,車高百尺,比繁峙城垛還高,俯視城內,城中景況一覽無余!
“喝。”
隨著一聲山呼,那些突厥步卒登上樓車,紛紛引突厥弩,鳴矢之聲陣陣,呼嘯而至,隨著鋪天蓋地的箭矢落下,李斌和所有戍卒眼中,除了漫天的滂沱箭雨,隻留下深深的絕望……
如此,咄吉甚至動都沒動,他坐於馬上,遠遠在數裡外望著,看著他的草原兒郎門再次破城,甚至連飛樓、撞車都沒有動用。
不過小半天時間,繁峙這座小城就被拿下!
雁門郡,土城。
這裡距東北方的郡治雁門有一百三十裡之遙,距東南方的崞縣有六十裡,是樓煩郡與雁門郡接壤之地。
楊廣的法駕從崞山道口繞道土城駐蹕。
這一日,宇文述和蕭瑀帶了一名近衛匆匆入了行宮,秘密見了楊廣,同時來的還有數位軍騎,皆身負竹管,背插黃旗,這是八百裡加急,晝夜不停趕至此地。楊廣取出急信,邊聽著這幾人詳細訴說完軍情,不由得怒極。
“西涇、夏屋、繁峙……都丟了,這些人是幹什麽吃的?朕要你們何用!”
楊廣將案幾上的筆筒一把擲在地上,毫筆散落一地,墨汁四溢,宇文述和蕭瑀等人趕忙跪伏。
“至尊,北狩恐怕不能再繼續了!
如今始畢親自領兵五十萬,來勢洶洶,情況危急,至尊乃天下之主,身份尊貴,自不能置於險地,這些蠻夷其目的不言而喻,
就是為了至尊而來……” 蕭瑀尚未說完,楊廣便冷哼一聲。
“五十萬?這些北方蠻夷何來五十萬之眾,北方小國不過爾爾,也敢在吾大隋天軍面前造次!
你們可是忘了,朕年少時,也曾帶兵北擊突厥,大業二年,突利可汗來朝,大業三年,啟民可汗父子率三千人在榆林行宮朝拜, 尚有西域諸國,這些都是誰的功績?”楊廣愈說愈激動,站起身來,雙手撐腰。
“可是這些蠻夷個個狂妄自大,朕賜予他們珠翠金銀、錦繡綢緞,如今他們竟然打起朕的主意,搶奪大隋的地盤,實在該死!
朕早說過,朕給爾等的,那是賞賜,朕不給的,誰都不能搶!”
宇文述偷偷瞥了眼楊廣。
蕭瑀心中哀歎一聲,他自是知道面前這位隋帝,向來自詡目空一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口中的這些蠻夷,早已成長為參天巨人了,而且現在舉起了斧鉞,開始向他這位施舍者揮動屠刀了。
“至尊,蕭侍郎也是一番好意,為您的安危著想。土城離雁門不過百余裡。
所以,還請至尊下令移駕雁門,雁門城中有三萬余戶,百姓軍民十幾萬人,尚且能夠一戰!”宇文述再次稽首道。
蕭瑀也附議,這也是他想表達的意思,雁門離土城最近,是為郡治,城牆且厚,尚有險地憑據,糧秣輜重亦可為大軍補給,目前只有固守雁門,加固城牆,從別處調軍,方能解圍,只有此法。
只不過蕭瑀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楊廣喝止,被宇文述搶了風頭。
楊廣胸腔起伏不定,他長舒一口氣,掃視著宇文述和蕭瑀,突然道:“替朕擬旨,命——車駕迅速馳往雁門駐蹕……再令,齊王楊暕率領後軍五千,駐守崞縣!”
身側的宦者跪在地上,左手卷紙,右手提筆,楊廣念完,宦者已經小心翼翼雙手捧上。
楊廣掃視無誤後,這才拿起朱泥上的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