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烈日發揮它的熱量,鹵鹽場地的鹵水開始逐漸蒸發,遠處叫喊聲驟然傳來。
方黎抬眼望,依稀可見,那些身著粗褐半臂的鹽丁,露出一雙曬得發黑的結實臂膀,手持鐵鍁往身側的鹽籠裡下鏟,他們肩挑手提,讓這一籠籠青鹽,流向朔方郡的四面八方,流入北部諸郡。
路邊,知了在煩躁地叫著。
高士遠和高安二人持轡,車輪轆轆,方黎和徐軒坐於車內,看著即將達到的鹽場。
“三郎,還是你說的對,咱們不可莽撞。雖然現在營中士卒多了,但他們也算吾等袍澤,白城的百姓他們信任咱們,肯將自己的兒郎推心置腹交予咱們,吾等便不能隨意用他們的生死開玩笑,這是道義!”徐軒道。
方黎頷首,“所以我才想出回易之計,這趟去明山鎮做回易,咱們隻賣酒和鹽兩物,收回的錢,咱們再買馬。”
在漠北,白酒對於人的珍貴性不言而喻,即使是燥熱的仲夏,北人也願意喝上一盅。鹽就更不必說,百姓生活中必須物,人體每日都要納入的東西,沒有鹽,下地便無力,所以鹽甚至可以和糧食相提並論!
“好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徐軒讚道。
他當然知道,所謂的棧道便是此行的回易,陳倉自然是為了刺探明山鎮的情報。
打蛇要打七寸!
這是方黎告訴徐軒的話,他很認同這句。
自從仲夏豐收以來,白城百姓家家戶戶倉廩豐溢,軍中士卒亦是對方黎等人感激不盡,原本需要每火自帶的米糧(十人一火),他們也舍得拿出一些,放在營中的糧倉中,作為戰時的必要口糧。
坐在左右兩側架椽上的高士遠和高安二人,聽到方黎和徐軒的對話,有些摸不著頭腦。
“三郎,你說甚,修啥棧道、陳倉的……”
“陳倉我知道,那地方在漢中。”高安搶道。
方黎和徐軒夷然一笑。
大業十年,隋煬帝飭令姚暹為都水監開渠,決堰浚疏,就這樣在大運河開通不久,這條被當地百姓命名為姚暹渠的也渠道開通了,全場一百三十裡,行舟運鹽,灌溉農田,真正做到百利而無一害。
姚暹渠的開通,更刺激了大隋全國各地解鹽池的發掘。
有了梁洛仁的信物,鹽官甚好說話,對方黎等人一路滿是巴結之語。
還未待高士遠和高安二人動手,那鹽官便喝了兩個漢子過來,提了兩大袋青鹽,整齊碼入車內,這才恭敬地送走方黎眾人。
婆陵水源於北海,是主乾,其支流匯入洛河,這才有了奔流不息的洛河水,突厥人大多數貴族,則是聚居於婆陵水一帶。
頡利發營帳。
一隊胯刀的突厥兵整裝立於帳前,最前方那名身著短袍之人正是張烈。
扎著發髻的突厥人從帳內走來,看了眼張烈,冷淡道;“頡利發有請!”
張烈就要上前,卻被這人攔住,看了一眼張烈腰間的胯刀,意思很明顯。
張烈面帶笑意,卸刀而入。
帳內,一個少年盤膝而坐,那少年面容青澀,乍一看不到二旬,與張烈年歲相差無幾,一身錦衣華容,脖頸帶著粗大的狼牙墜飾,十余綹發髻細細盤扎起來垂在腦後。
他高高在上,不因別的,只因為他是王族血統,是可汗的唯一胞弟。
張烈面色肅穆,他五指叉開,置於胸前,單膝跪地,“哥舒氏洪達張烈,拜見頡利發!”
叱吉多單手擎起那枚珠子,
又托在手心,一道微弱明亮的綠光透來,晶瑩剔透,饒是離著數丈之遠,張烈也能看清這枚珠子的價值。 張烈當然知曉,這是自己最貴重的東西,是自己花費大價,從一位東瀛的倭國友人處購得,此刻他卻無私地贈予叱吉多,為了拓跋月,為了心中的伊人,他覺得值的。
叱吉多嘿嘿一聲,趕忙伸手道:“張洪達客氣了,快請座!”
“你也知道,我這個頡利發不好做,如今的汗國疆土太大了,人口倍增,每天都很忙,大兄那裡也有處理不完的事,也不是說誰想見就能見到,不過……”
叱吉多話語稍作停頓,“張洪達,你送的糧食和絲綢器物,我都收到了,還有……這個珠子也不錯,你放心,我會幫你在大兄那裡引薦一番,你是我叱吉多的朋友,我認了!”
張烈道謝,他知道自己的意圖已經達成了。
不過,看著叱吉多,他的眼中那絲不屑一閃而沒,這個所謂的二號人物,東突厥的頡利發也不過如此。
在張烈看來,那只是他的利用工具,就像一個喜歡中原絲綢器物的商人,給他一點好處,就會得到必然回報,所以他才會如此做。
“阿悉結這些年確實有些狂妄了,四處掠奪其他部族的土地牧場,那些俟斤來煩我數次,真是讓人頭疼……現在看來是真有此事。
拓跋俟斤之女我也聽過其名,看來張洪達倒也算是一位癡情之人,哈哈。”
“我突厥男兒不乏勇武之人,可癡情的卻不多,那阿悉結橫插一腳,借波多來施壓拓跋部落,我看不過眼,放心,一會我就讓人帶著手令去波多那裡!”
叱吉多呷了一口馬奶酒,他將張烈當成了自己的財神。
雖然叱吉多在汗國身份貴重,但是礙於始畢可汗,很多事他都不能做,也不敢做,畢竟突厥只能有一位大汗,那就是始畢!
這也是他最怕的一個人,叱吉多沒有什麽抱負,在他心中,既然自己這個大兄喜歡折騰,那就任由他去,自己當個撒手掌櫃,又有何不好?
而張烈的到來,則是讓叱吉多看到了出路,自己做不了的事,讓別人去做,未嘗不可。
“中原的大業天子遣來國書,說要巡守我汗國,所以大兄現在正為此事煩憂,你帶的那人當真能得到中原消息?”叱吉多問道。
“當真!”
叱吉多口中這人,便是張烈想送給始畢可汗的禮物,就是史蜀胡奚,為了他的大業,這步險棋值得一走。
單憑史蜀胡奚在四大部落間,多年來遊刃有余,混跡其中,這種能力他已然具備,在來見叱吉多之前,張烈就已經想好了,他深諳中原的舍得之道,有舍方有得。
史蜀胡奚便是舍,至於得……
張烈拜別了叱吉多,帶著人手準備前往明山鎮。
因為那裡是他的下一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