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
而且還是在午夜黑漆漆的病房中。
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臉色，卻已然對方的虛實看得真真切切了。
短暫寂靜，林文東率先打破了僵持，輕聲笑道:“什麽時候發現的?”
“很早，早在去年你陪同瑞輝考察團隊過來的時候。”
宋澈笑道:“當初考察團隊本來對青河鎮這個選址地完全是不屑一顧，後來是我據理力爭，才換來了你們的態度轉變。”
“但是，你當時的態度仍很曖昧，我感覺你似乎有些矛盾，一方面明明挺認可青河鎮的選址環境，另一方面，卻又不願意立刻敲定。”
林文東苦笑道:“這很正常吧，涉及這麽大的投資體量，謹慎點沒錯，況且又不是我一個人做主。”
“沒錯，就因為不是你一個做主，才使得瑞輝內部的爭議很大。”宋澈道:“誰都看得出，當時考察團隊，其實是分為兩派的，一個是以你為主的科研派，一個是以首席執行官艾莫爾先生為主的商務派，說白了，你考慮的是操作，艾莫爾考慮的是利益。”
“其實，我當時看出艾莫爾先生對青河鎮很鍾意了，故意貶低，無非是想抬身價，而被我揭穿了你們的底牌之後，特別是生物藥廠對環境的破壞，雲州市也改變了態度，單單花巨資建造一個配套的汙水處理站，就足夠把你們拒之門外了。”
“於是艾莫爾先生慌了，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他開始急切的想跟雲州達成協議，而惟獨你還在拖，你似乎有恃無恐，覺得談判的天平，很快就將重新回到你們這邊……沒多久，許家村的假藥製藥基地曝光，青河鎮元氣大傷，那麽多的藥材種植戶是波及最大的，這時候，雲州必然也迫切的想尋找一個大製藥商填補這個行業空缺。”
林文東聽著聽著，笑意更濃烈了，讚歎道:“宋澈，你真的太聰明了，當初我還納悶你好好的醫生不當，幹嘛老不務正業，現在我全懂了，隻局限於醫學，確實埋沒了你的才能。”
頓了頓，他又問道:“那你又是怎麽發現，我和許步前兄妹的關系呢?”
“猜的咯。”
宋澈當然不會說自己曾經易容臥底在許芊芊身邊，甚至有一次許芊芊的電腦裡還查過瑞輝公司來雲州考察的消息進展，“許步前和許芊芊的假藥基地，在青河鎮一直根深蒂固，按理說，只要他們繼續小心謹慎，起碼可以繼續維持三年五載，偏偏在你去了青河鎮一圈後，他們忽然變得激進起來，急不可耐的要吃掉仁英集團和郭常綱，這裡頭，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些關節脈絡。”
“如果我還是沒猜錯，你那次去了青河鎮，迫於艾莫爾和瑞輝高層的決意，知道生物藥廠肯定要選址在青河鎮，但在此之前，你必須得先趕走盤踞在這裡的地頭蛇，免得假藥買賣毀了你們的真藥生意。”
現在一回顧，時間線完全吻合。
瑞輝考察團離開青河鎮以後，許步前兄妹就發動了對仁英集團的全面圍剿。
與此同時，許步前也急於甩掉假藥生意，洗白重整產業。
表面，許步前說是準備把清白的家業傳給吳碧君。
那麽問題來了:許步前已經篡奪了仁英集團，大局穩定，警方也沒有能力發出實質性的威脅，他大可以徐徐圖之，又何必在尾大不掉的情況下，急於求成，結果露出了馬腳……
想開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除了警方，還有一個更大的威脅，在逼迫裹挾著許步前。
或者，許步前也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沒剩多久了！
他必須得趕在某些人對他揮起屠刀之前，加速完成漂白，以便全身而退！
至於連許步前都忌憚的威脅，毋庸置疑，此刻就站在了宋澈的面前！
“就是眼看你要長期駐扎在雲州，許步前為了給你讓道，無奈只能走上歧途，結果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絕路，林教授，你的面子真夠大的！”宋澈玩味一笑。
林文東歎息道:“許家兄妹太能折騰了，當初我就認定他們的野心，必然會成為定時，三番幾次勸他們收手了，沒想到，我下了最後通牒，他們居然要來一場最後的瘋狂，更沒想到，你會摻和在其中……那個藥不然，就是你用覆膜術偽裝的吧。”
宋澈的眉頭一挑，道:“你對中醫的鑽營，其實挺深的。”
“耳濡目染，比你差遠了。”林文東道。
“其實，你只要用心肯學，未必會比我差。”宋澈道:“可惜，你對中醫的偏見也太深了。”
“這你又是怎麽看出來的，我從頭到尾，貌似都表現得對中醫挺友好的吧。”林文東納悶道。
宋澈沒急著回答，“上次接待你們，招商的幹部曾經評價你是香蕉人，外黃內白。”
林文東微微點頭:“懂了，你是想說明，知人知面，還得知心。”
“你表面人畜無害的，但對中醫，你其實鄙視到了骨子裡，就跟許多老美精英一樣，無論多瞧不起華夏，但為了利益，卻不會說出來。”
宋澈瞥了眼他戴在手指上的梅花金針:“以你的天賦，但凡閑暇時多把玩幾下，這根金針都不至於用得這麽蹩腳，怕是你那個爺爺是一個假中醫吧。”
“假倒是不假，就是水平太菜了，我跟你說過，我幼時得了巨結腸，就因為我爺爺盲目崇信中醫，居然用了石蠟油，耽誤治療，害得我現在還得吃藥維持，肝功能都吃壞了。庸醫害人不淺啊！”
林文東歎息道:“但我仍然要重申一點，我對中醫其實並不排斥，我排斥的，是那種盲目自大的糟粕醫學，如果我小時候遇見了你這水平的中醫，或許我的人生軌跡也會改變。”
“得了吧，還好你沒學成中醫，否則再來一個精通中西醫的犯罪天才，不知道還得多少人遭罪。”宋澈咂嘴道:“比如我，今晚就該涼了。”
林文東的眼神一閃，“你知道了這麽多秘密，確定我不會殺你?”
“你要殺我，還會跟我廢話這麽多。”宋澈嗤笑道:“俗話說，反派死於話多，你說這麽多，就不怕走不了麽?”
“我來了，就沒想走了，倒是你，可能得先走一步了。”
林文東笑道:“但你放心，黃泉路離你還遠了點，藥神對你很看重，不舍得殺你，所以你先去別的地方走一遭吧。”
“就是想抓我去給你做藥唄。”宋澈苦笑道:“我很好奇，藥神究竟招攬了多少醫學專家效力?”
“你去了就知道，相信你會喜歡上那裡的，畢竟那裡的許多人，都跟你志同道合。”林文東忽然神情肅然的道:“如你一貫的志願，這世上，治病容易，醫人心難，你每天看到這麽多窮凶惡極、道德淪喪的無恥狗賊，堂而皇之的欺凌弱小、巧取豪奪，連法律都製裁不了，你不覺得堵心麽?”
“我這個你眼裡的香蕉人，都覺得這世道太荒誕惡心了，到處蠅營狗苟，當我每每看到那些無辜可憐的生命在疾病中慘死，我就覺得自己這個斯坦福大學的醫學教授當得太廢柴了，我得做些什麽改變，就像百年前的周樹人先生。”
“有一天，我認識了幾個人，發現他們居然有跟我同樣的志向，於是我毫不猶豫的加入了他們……藥神就是要建立一種新秩序， 那些潛伏在陽光下的肮髒，清除不了，就由我們代勞。”
聞言，宋澈對藥神這個組織，已經有了更明確的判斷。
說穿了，這就是一群自詡高尚的醫學天才，偏偏得了重度中二病，妄想代表光明消滅黑暗！
頂著法外製裁者的身份，對付那些遊離於法網之外的惡人！
至於林文東，不過是這個醫學犯罪組織的成員之一！
“那個，我先糾正一下。我跟你們不一樣，雖然我也覺得這年頭人心不古，但我的節操還是有的，不能做違法犯罪的事情，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這個組織的逼格太高端，不適合我。”宋澈覺得有必要跟這些中二患者劃清界限。
“你能有什麽節操，本來我挺欣賞你的，意氣風發的棄醫從官，有勇又有謀，不惜為無辜弱小跟惡勢力鬥爭，結果一個跟頭，就像被五指山壓慫了的孫猴子，立馬服服帖帖的被招安了，宋澈，你枉費了你爺爺的教導啊！”
林文東譏諷道，那張一貫溫文爾雅的俊朗臉龐，首次露出了猙獰，在周圍的黑暗襯托下，格外滲人。
“你誤會了，我只是覺得從官這條路太長太久了，這年頭，出名還是得趁早，比如我現在炒作成網紅，不就是在用影響力感化世人嘛。”
宋澈攤攤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不過最後那句話，你說對了，我一直沒好好聽爺爺的話，比如他從小就教導我別跟傻子玩，可我卻一直玩得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