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寬敞的臥室裡面因為擠了太多人而顯得有些壓抑,一個半大的孩子雙目緊閉躺在床上,應該是已經陷入了昏迷,面部充血潮紅,有少量的疹點。袁紹陰沉著臉坐在床邊,以手支額,偶爾抬起眼掃視一下跪滿了一地的醫生,他們正排著隊給患者診脈。當先的一個將右手搭在患者的腕上,手指微微發抖,額頭滲出汗水,一滴滴落到地上,切了好一會兒才換到另一邊,繼續診脈。
“這麽長時間?可診出來什麽結果沒有?”袁紹低沉著嗓音問。
本就緊張的醫生此時愈發慌亂了,結結巴巴的回答道:“明公……容小人再診診。”
“不行就下去,別耽誤時間。”袁紹大手一揮,便兩個如狼似虎的衛士將那醫生給拖了下去。醫生口中大喊饒命,將本已昏厥的袁夫人吵醒,立刻又開始呼天搶地的哭喊起來。屋內的情形變得比方才還要亂,就連陽光都似乎帶著些腐朽的味道,死氣沉沉的照在床上,將孩子的口鼻周圍照得分外蒼白……下一個醫生不敢耽誤時間,連忙膝行幾步上前,緊張的診起脈來,但看他臉上的神色忽青忽白,汗珠涔涔而下,恐怕也是無計可施。
袁綺扶著尚在啜泣的袁夫人出門的時候,審配正要帶著我進門,袁綺看著我緊咬著嘴唇輕輕搖了搖頭,扶著母親下去了。
進門後,我快步走到床前,將被子掀開一角,把患者的胳膊輕輕抬起來。只見他腋窩處的疹子密集形成線狀,肘窩處也是如此,心下了然,這定是猩紅熱無疑了。審配已經在袁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袁紹陡然站起,雙唇張合卻沒說出一句話來,幾秒鍾後才“砰”的一聲跪在地上,嘶啞著聲音說:“請陛下無論如何救救犬子,袁氏一門感激不盡。”床後侍立的袁譚、袁熙和袁尚也連忙一起跪下,請我一定要救救他們的弟弟,但聽上去多少有一點言不由衷。
我把患者的被子蓋好,淡淡的說:“不相乾的人全都出去吧,留兩個藥理精湛的醫生幫我就可以了。呃……袁熙也留下吧,缺什麽東西朕朝你要。”
袁紹請我到外間交流一下病情,我說你先去吧我再觀察一下患者。出去後袁紹有些狐疑的低聲問審配,“昔日在洛陽的時候,我幾乎是看著陛下長大的,卻從未聽說陛下還會診病……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主公明鑒,在下也沒聽說過陛下還精擅岐黃,不過方才陛下將公子的病情描述得就仿佛親眼見過一樣,確實神奇。還有,明公還記得去年咱們入京陛見之前……聽到的那個關於噴火的傳言嗎?”
我神色鄭重的說:“袁公,令郎之病,有些蹊蹺呀……並非由自身而起,倒有些像是上天的懲罰。”
袁紹霍然站起身來,大聲吩咐道:“來人,給我搜查府邸,看是不是有人行了巫蠱之術!”
“袁公稍安勿躁。”我連忙拉住他說:“依朕看,這不像是巫蠱,而是天意。可能和水災之後災民的怨氣,還有歷次戰爭中死亡的那些士兵,屍骨不得還鄉,化作他鄉的孤魂野鬼……上天震怒,因此以令郎警示袁公,也未可知呀。”
袁紹狐疑的看著我半天沒說話,我的政治立場他是非常清楚的,一個就是體恤民生,而另一個則是避免戰爭。匆忙之間我沒能很好的組織說辭,以至於將自己的主觀意願表達得過於直白,也難怪他會懷疑。我故作矜持的安然危坐,手指很有節奏的一下下敲擊著桌面,內心卻是波瀾起伏……在這個極端迷信的時代,
神鬼之說會起到作用嗎? “陛下。”袁紹終於開口了,“倘若真是上天的警示,又為何不直接加諸袁紹之身,而要讓無辜幼子受此等苦楚呢?還有那曹阿瞞,平素作惡多端,怎麽也沒有遭到報應?老臣殊為不解,還請陛下不吝賜教。”
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還好我早有準備。“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朕雖然是天子,但因德薄也不能徹底洞悉天道,不過善惡有報循環不爽的道理卻是毋庸置疑的。上天之所以降罪令郎,想必是比降罪於袁公本身更讓您傷心吧?至於曹操……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朕仔細觀察過,他那個最寵愛的小兒子曹衝就不是什麽壽永之相。不過此言出於朕口,入卿家之耳,切莫外傳才好。”
袁紹似乎是聽進去了一些,他轉過身去不想讓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問:“陛下,那犬子的病……還有救嗎?”
“朕勉力一試,但令郎之病是天意,非人力醫術所能扭轉,還請袁公將那些醫生都給放了吧。”
冀州城的醫生得救了,總算是做了件好事。袁紹對我的說法本就是半信半疑,在他兒子康復之前讓他去賑濟災民或者和曹操媾和絕無可能。要是兒子死了,他還怕什麽上天的懲罰?所以我必須將這個猩紅熱患者治好,才有進一步哄騙袁紹的籌碼。
當然,醫者仁心,就算沒什麽其他目的,既然患者就在面前,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魚腥草?金銀花?笑話,這些都是迫不得已時用作第二治療方案的。我指派袁熙作為患者家屬代表來和醫生溝通,現在我和他溝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袁紹要一些古董來,越值錢的越好。袁熙問我要那些東西做什麽?我告訴他是藥引子。
果然是神醫,連藥引子都這麽與眾不同。袁熙懷著無比的崇敬出去了,沒過多一會兒就回來了,手中抱著一些陶器,告訴我袁紹沒在,這是他自己平日的收藏,讓我看看夠不夠,不夠的話再去想辦法。
我說差不多夠了,朕先用著,不夠再朝你要。然後又順口問了一句,“袁公忙什麽去了?”
“家父正帶著人在府內徹查巫蠱。”袁熙老老實實的回答到。
這個袁紹,不是告訴他這件事和巫蠱無關了嘛,怎麽還興師動眾的?這麽一來不知又要出現多少栽贓嫁禍,會讓多少無辜的人受到牽連。我站起身就想去找袁紹與他再理論一番,袁熙卻不讓我走說陛下臣弟的病要緊。東方朔自告奮勇的說師父要不然讓徒兒去吧。我想了一下答應了。畢竟這家夥曾經也是個神仙,又是漢朝當代人,對神鬼之說和當時人們的心理狀況應該都比我清楚。
“快去快回。”我就對東方朔說了這麽一句話。
摸了摸患者的額頭,都有些燙手,我讓袁熙找來兩個丫鬟用濕手巾把給他降溫,別治好了再變傻了。當上天的警示變成不可逆的懲罰時,鬼知道袁紹會做出些什麽?然後我就問留下來協助我的兩個醫生對這種病有什麽看法,讓他們不要顧忌有話直說。倆人瞠目結舌,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才小心翼翼的問:“神醫,您不會治呀?”
打抗生素誰不會治?幾瓶水的問題而已。我雖然胸有成竹但還是很虛心的回答:“在下只不過想參考一下您二位的意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見我言辭有些閃爍,二人對望一眼,還是方才那人開口道:“我說這位小……先生,您要是真不會治的話,麻煩告訴我們一聲, 我們兩個也不會怨你,反正都是一死。但看您年紀輕輕……我倆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還想給家人交代幾句遺言呢。”
居然在我面前擺資格?我的老婆比你倆加起來還多十倍,心裡這樣想著我又笑眯眯的開口說:“二位多慮了,我說能治就是能治,只不過想借這個機會和二位學習一下中醫的相關理論知識而已。你們沒必要害怕,真治不好的話我和袁紹說我自己去死就是了,絕不牽連二位。”
歷史上漢獻帝禪讓之後變成了山陽公,之後就在自己的封地跑來跑去懸壺濟世治病救人,雖然俺劉能基本上不太可能走上同樣的歷程,但對中醫這項國粹還是一直都很感興趣的。我並沒有說假話,真的就是想了解一下而已。方才我和袁紹溝通的時候這些醫生已經出去了,所以他倆並不知道我是皇帝。看我還在朝他們谘詢治療方案,就把我當是成了個想借機會沽名釣譽的騙子,而騙術還不是那麽高明,對我的稱呼也從神醫變成了小先生,不過這個稱呼也沒能持續多久。
“小子。”方才說話的那位已經長身而起。“你要是連這種病都能治好,又何必向我們學習什麽醫術?直接找華佗溝通才是正道,沒準華佗還要和你學上兩手呢。我不在這裡浪費所剩無幾的生命了,麻煩你和袁公說一聲,就說派我出去買藥,我也好回家交代後事。”
另一位也站了起來,態度卻不倨傲,和聲和我商量著,“小兄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袁公子這個病不是我輩凡人所能回天的。還望您成人之美,就當是積點陰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