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對於當年落榜時候的我,若有人說:
你可以去做這樣一件事,它無疑是正義的,於艱險奮進之中,會有轟轟烈烈的許多年,你會遇見最好的戰友兄弟和師長,超乎想象的異文明武力,以及不止一次神跡般的戰勝但是最終,你大概率會戰死沙場。
“就算會有猶豫,我最終應該還是會接受的吧?會的。”
既然這樣,就沒什麽好再糾結的,更絕談不上後悔。
至此,韓青禹覺得自己已經在心理上做好去赴接下來那一戰的準備了,即,做好了最終告別這場人生的準備。
如今要做的,就只有在父母身邊再多待幾天而已。
寬下心來,他主動把高考分數條拿起,仔細看了幾遍,計算總分數。想到自己當年明明是因為被英語拖的後腿,才落榜遇到勞簡,踏上了這條路,後來卻總和許多老外一起戰鬥,也可以用英語與他們做良好的溝通,感覺實在有些荒誕、有趣,忍不住自己個兒笑了好一會。
放下分數條的時候,不經意的再一瞥,看見底下放置的兩本藍色冊子了,想想,應該是畢業時的相冊與留言冊。
“這個”這個就不打開看了,當真認真去回顧嗎?那樣的心情說不上會有多尷尬,卻也難免莫名的不自在。
想想那時候的自己,再那些曾經長時間相處的老師、同學他們這些年,應該都曾經大大的錯愕過吧,而後因為發現是我和瘟雞,感慨了許多,把許多不緊要的故事,說給了很多人聽。
還好我沒什麽花邊故事啊,除了曾經徒手從校園裡抓過幾條蛇去賣。
不對,這樣一想,瘟雞應該有不少啊?!他那幾年,雖然不曾和哪個女同學真的曖昧靠近,談過戀愛,但是一直招搖且口花花,著實是招惹過不少人的。
怎麽這麽久了,一點都不見爆出來?難道是他一早就已經偷偷用了什麽辦法,全都壓住了?
嗯,很有可能,這是他能乾得出來的事。
可惜了,也不知當年的那些女同學,如今會怎麽說起他啊?會不會在心裡偷偷回憶、感慨,青春的故事,其實就只差了那麽一點點又會怎麽跟兒子、女兒提起,說,這個溪流鋒銳溫少尉啊,其實是你溫繼飛叔叔,差點兒就是你爸
這一夜,韓青禹回顧、重逢了曾經普通的自己,也沒邊沒際地,想了許多絕不緊要的問題。
他睡著了。
神經如舒展的網,放松了壓力,就連身體好像都暫時忘記了傷痛,韓青禹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睡得這麽沉,這麽安心、平靜。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次日快中午。
在家的第一天。
韓青禹草草洗漱,吃過午飯後,就出門去附近的蔚藍基地了,以一種接近於看一場小感冒的狀態,去找折秋泓做檢查和治療。
但是折秋泓,動用了大量先進設備,前後用了將近三個小時來給他做這次檢查。
而且整個檢查過程,她幾乎一直在皺眉頭。
“幹嘛啊這是?被你這眉頭皺的,感覺好像我快死了一樣。”好不容易可以從檢查台上下來了,韓青禹一邊動手穿上衣服、褲子,一邊抱怨說。
倒是沒有什麽不自在,他在折秋泓面前“赤果果”已經習慣了。
不光他,包括賀堂堂、吳恤,一樣也都早就習慣了。早在當年,他們一群人逃亡去到不義之城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這樣“屈辱”的人生。
用賀堂堂的話說,後來的日子,我漸漸已經很難在跟折醫生相處的時候,感覺到性別的存在了。
“閉嘴,先別吵。”折秋泓給某青少校罵住了,
不回應,不吭聲,自己倚站在一旁的桌邊,寫寫劃劃,又是一個多小時。而後,終於拿著本子,端了巨大的藥盤過來,說:“穿起來幹嘛?脫了。”
韓青禹隻好再脫掉,赤果果躺好。
“倒是沒有明確的快死的跡象,你的身體本身正在恢復,而且恢復速度不錯。但是正如你自己所說,你的炎朽這次受傷很重,而你因為已經與他完成融合,這次受到的影響,也遠超過以前。”
折秋泓一邊說著,一邊動手,沿著脊柱和肋骨間的空處,將一根根大約一個指節長短,娃哈哈吸管粗細的晶狀管,依次插進韓青禹後背。
“你這話什麽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你說的這種影響,具體到底有多大?”韓青禹默默忍耐著疼痛問。
晶狀管似乎內置有微型源能激發裝置,功率很小,但是已經開始自主工作,以一種特殊而有規律的節奏,不斷發出如電流般的能量波動。
“大到如果它死,你很可能也會死。如果它廢,你可能從此打不過我。”折秋泓說話間,完成了第一步“插管”工作。
擦擦手,又取來一組構成複雜的外置小型裝置,讓韓青禹翻到正面朝上,開始往他胸口和腎髒上貼裝。
“不過事實上,我也不是很確定。剛才說的這些,都只是我的推論。人類沒有醫治炎朽的經驗,我也沒有過實際操作,所以,這次給你準備的治療方案,只能是保守的。我希望能通過能量刺激和源能環境的營造,讓它自己重新醒來,主動索取能量,嘗試修複。這個過程也許會很長,你要有耐心。”
一邊操作,一邊,折秋泓說。
說完不等韓青禹接話,自己繼續道:“我知道你現在想說什麽,你可能沒有很多時間去等了,對吧?”
韓青禹點頭,“所以,有不保守的辦法嗎?快一點的,稍微冒險一點也沒事。”
“沒有。”折秋泓頓了頓,說:“就算有,也隻存在推理中,我也不會選擇去嘗試。”
“為什麽?”
“我不能冒殺死你的風險。你能聽明白嗎?我不能讓這個世界覺得,你是在我手裡死掉的。因為那樣的情況一旦出現,我必將被懷疑,並因此承受巨大的憤怒。隨之,很可能再也無法獲得支持,去執行火種計劃。”
“哦。”韓青禹點了點頭,倒是沒有繼續糾纏和勉強,因為他也怕自己會就這樣死掉,這一次心理已有準備,他不怕自己會死,只是,絕不能死在病床或手術台上。
“所以,火種計劃已經得到支持,準備執行了?”韓青禹主動轉移話題問。
“克莫爾議長跟我提過一次,說是會盡力推動,不過目前還沒有具體方案和時間。”折秋泓貼裝完了外置裝置,雙手空舉著,上下看了看韓青禹的身體。
“對了,現在,你不會再反對了吧?”保持觀察的姿態,折秋泓問。
她還記得,韓青禹當年曾經對“火種”計劃很反感,覺得這種以“失去藍星家園以及絕大部分人類”為假定前提的所謂探索求生,非但沒有任何意義,而且不公平,容易動搖人心。
“反對麽?”韓青禹想了想,說:“不至於了。感覺大概無所謂吧,情勢至此,你們去試試也好。不論最終結果如何,跟我們關系不大了。”
“嗯,我們已經在準備了,一直在準備。”折秋泓說:“我決定在艦隊裡帶上一些普通人,年輕的,甚至年幼的。”
“多普通?”
“像你口中,曾經的你和瘟雞一樣普通。”
“那很好。”
“嗯,我意識到在人類的歷史進程,並不是所有事情都由現存最精英的群體去完成,一部分真正決定最終方向的人,其實往往來自某個階段的普通群體。他們成長經歷的時代環境不同,接受的現實洗禮不同,可能開出不同的花朵,最終的普通與不普通, 誰都無法預先定義。”
“嘖嘖,小折醫生進步了啊,看到了人民群眾的偉大力量。”韓青禹說笑著,作勢準備爬起來,用眼神詢問可以了嗎?
“我在其中特意帶上了幾個無比認同和崇拜你的孩子。”折秋泓眼神未置可否,而是繼續說道。
韓青禹:“幹嘛?”
折秋泓:“我希望艦隊裡能有你的影子,你的影響。我的意思,我希望在未來可能孤獨而渺小的新人類群體中,存在一部分人,他們不希望成為我們,而是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像你這樣的人。”
“哦,懂了。同意。我也覺得你們不能只是一群科學家。”韓青禹笑著說。
“不過我現在突然想要遠航艦隊裡你的影響和存在更大一些。”折秋泓說。
“什麽意思啊?我又不可能跟你們走的。”
“我知道。你還有生育能力嗎?青子。”她的眼神筆直看去,鎖定位置,直接而坦然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圖。
“”
“融合炎朽應該不會影響生育能力吧?要不,我檢查一下?”
“你想幹嘛?!”
“放心,我對你沒興趣。只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跟你借一點提取一些冷凍保存,帶上火種計劃的遠征艦隊。”
“”
“報告!”
韓青禹光著膀子,提著褲子從醫療室跑出來的時候,一名蔚藍軍官跑過來,敬禮然後小聲匯報道:
“報告青少校,火星艦隊情報,無目的徘徊繼續,今天情況一切如常,月球探索艦隊情報,搜索范圍繼續擴大,暫時仍未發現遺骨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