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夜晚狂歡的玉侖虛境此時有些安靜,仿佛各家各戶都在做著祭祀前的準備一般。
此時天色還未大亮,幾人可以看到家家戶戶的門前左右兩側都各掛了一條黑、紅色的帛帶,整個玉侖虛境透著一種壓抑、詭異的氣氛的感覺。
遠處的湖泊籠罩在大霧之間,四周靜得厲害。
品羅走了兩步,便像是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及腳步聲般,越走越覺得毛骨悚然。
昨晚這裡是極吵、極鬧,而這會兒又非常的安靜,好像整個玉侖虛境的人都沉睡了般。
家家戶戶的大門未閉,但品羅總覺得像是回到了自己與宋青小第一天踏入玉侖虛境時的那一刻,他感覺好像有許多雙眼睛在透過屋中的角落,在偷偷觀察著在這如死寂一般的村莊裡走動的‘客人’般。
“不是說祭祀嗎?”
他搓了搓胳膊,出聲打破了沉默。
興許是這裡太過安靜,他說話時甚至像是感覺得到四周都能聽到回音的感覺。
“怎麽什麽也沒有?”除了這些人門上掛的帛帶之外,品羅沒有看到牲口、貢果等物,與他想像中的情況大不一般。
幾人在莊內轉了一圈,船塢碼頭處也沒有什麽大的改變,唯一的細微變動處,便是桃樹上面同樣也掛滿了黑色的布帛。
湘四正欲上前撕下一條,手還沒碰到,便聽到一道聲音在喊:
“姑娘別動。”
不知何時,一個佝僂著身體的老嫗出現在眾人不遠處,頭髮花白,雙手揣在寬大的袖口中,望著湘四,笑眯了眼,露出無牙的牙齦來:
“這東西碰不得。”
濃濃的大霧中,她身後的桃花樹、房舍若隱若現。
湘四伸手勾了一下那布帛,接著才一挑眉:
“為什麽碰不得?”
“龍王祭後,會有冤魂作遂,這是鎮邪的法寶,是由貴客親手掛上的,碰了之後會有麻煩。”
她聽到湘四的話,笑眯眯的解答,聲音嘶啞,如喉嚨卡了東西,讓人聽得直皺眉頭。
“玉侖虛境中的人呢?為什麽龍王祭到了,卻一個人也看不見?”
可能是有宋青小及湘四在,品羅雖說感覺這裡出現的老嫗有些詭異,但仍壯著膽子,硬著頭皮發問。
“呵呵。”
那老嫗笑了兩聲,“龍王祭呀——”
她意味深長的將目光落到了湘四及宋青小的身上,看了這兩人一眼之後,才像是極有耐心的道:
“還早著呢。”
說完這話,她又如解釋一般:
“這會兒時間還早,大家都在準備,下午時分才是龍王祭的時間,幾位不如暫且先回,熱鬧的時間還在後頭呢。”
宋青小與湘四相對一望,心中都各有思量。
反正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不如退回去稍候片刻,看看這些人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回到房舍之後,雙方各自分開,宋青小一進屋子便盤膝打坐,獨留了品羅一人,便覺得既靜又難熬,時間仿佛過得特別慢。
他數次看了盤腿而坐,閉著眼睛的宋青小,不知為何,不敢打擾她。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約摸過了兩三個小時之後,突然意昌居所方向,又有一道號角聲傳來!
這號角便如一個信號般,整個安靜的玉侖虛境聽到號角之聲一響,頓時便如從沉睡之中‘蘇醒’了過來。
人們的說話聲、走動之間的摩擦聲夾雜在號角聲中,打破了沉靜,接著有人開始大聲的唱起了歌來。
“嗚咪嘛哦呢……”
聽聲音像是有好些人在合唱,聲調古怪,吐字也生澀,那聲音抑揚頓挫,隨著渾厚的號角聲起伏,像是一首戰歌一般。
宋青小被號角聲驚醒之後,便側耳聽了半晌,卻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轉頭去看品羅:
“這是你們當地的語言嗎?”
意昌等人所穿的衣物既然與此地數千年前的土司下葬時所穿的衣物有些相似,那麽他們便應該與此地大有淵源,此時哼唱的歌詞字句也應該與當地的語言有關。
哪知品羅聽了半晌,卻神色茫然的搖了搖頭:
“我也聽不懂。”
他說到這裡,撓了撓頭,“但傳說之中,黃帝後人被稱為神之一族,有一種神的語言,有很大的力量。”
玉侖虛境的人既然被稱為‘神的後人’,說不定此時唱的歌便是傳言中的‘神的語言’。
不過品羅以前還對這樣的美麗傳說十分向往,但這會兒真正見識過玉侖虛境的可怕之後,他已經並不認為這是屬於‘神’的存在,對這裡人、事自然便缺少了敬畏感。
再加上相叔也不在,他索性便道:
“據說這種力量有安撫龍魂的作用。”
但具體的情況,他也說不出來。
兩人這會兒出了房中,卻發現湘四也聽到了號角聲趕了出來。
這會兒的玉侖虛境已經熱鬧了起來,往來的人群絡繹不絕,仿佛平時躲在屋中的所有人都全部出動一般。
四周全是打扮相似的人,嘻嘻哈哈,宛如遊園盛會一般。
三人往船塢碼頭的地方行去,便見到那亭子之中,此時已經擠滿了人。
有數道銳利的目光隔著遙遠的距離,準確的落到了宋青小的身上。
她本能的抬頭,順著目光看過去,便見到亭子的第二層上,五號、馬一及那紅衣少女三人站成一列,望著出現的兩個試煉者,如獵人見到了獵物一般,嘴角緩緩勾起,露出嗜血的猙獰神色。
“果然是他們。”
湘四歎了口氣,以神識傳音過來。
這一幕雖說兩人早就已經猜到,但見到不好的預感成真的刹那,湘四依舊感到十分無奈。
船塢碼頭之上,以意昌為首,站了烏壓壓的一排。
幾人踏上遊廊的那一刻,‘呼嘯’的狂風便刮卷而來,風中含夾著大量的水氣、陰氣及冷空氣,凍得品羅打了個哆嗦。
他衣著單薄,這會兒受陰氣一襲,當下一個激靈,冷氣順著毛孔往體內鑽,凍得他渾身骨頭都好像疼了起來。
“奇怪。”
他雙手環肩,縮著頭腦:
“這裡兩天都沒風沒雨沒太陽的,今日霧氣大得奇怪不說,竟然溫度也像是降到了0度般。”
早知道他就多帶幾身厚衣服來。
出門之時,外面的世界溫度適宜,相叔又穿得單薄,哪知最後他們會被截留在此地,這裡的人陰陽怪氣也就算了,溫度也奇怪。
宋青小自然也注意到了品羅所說的這一點。
正如相叔所言,玉侖虛境超脫於三界之外,不受天地管束,自成輪回小世界,所以外界的風、雨、小雪、陽光及日出、日落都與此地無關,被一層薄霧阻擋在外。
那層濃濃的霧氣便如一道禁製,將玉侖虛境與外界隔開。
但今日龍王祭,那道禁製便像是破解開來,濃霧散入玉侖虛境內,連帶著被阻隔的風、雨等自然現象便都滲了進來。
也就是說,今日的玉侖虛境是全部打開,與外界相通的。
宋青小的目光落到身下的湖面之上,那湖水依舊清澈,但湖底之下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幽藍,與外面的九泉如出一轍。
看樣子,被霧氣禁製隔阻在外的魔氣,隨著禁製一破之後,也跟著滲透了進來。
品羅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凍得直抖,陰氣之下不多時臉色便泛白。
宋青小看了一眼亭台之上站立的五號、馬一等人,接著無視了這幾人的目光,轉頭叮囑品羅:
“小心點,水不能碰了。”
她的話沒頭沒腦,但品羅此時心繃成一條拉到極致的弦,當下自然是她說什麽便是什麽,毫不猶豫點了點頭,更是緊緊跟在她身邊。
河邊此時有一具木伐,不知何時備下的,有兩個玉侖虛境的人都站在上面。
還有一個被黑色布帛牢牢裹成一團的東西由幾人抬著,站在水邊。
三人過來之後,意昌的目光從湘四身上掠過,接著又在宋青小身上停了片刻,衝她點了點頭,接著又別開了臉。
他不說話,其他人也不出聲,像是對於這幾個外來者觀看龍王祭並沒有多大意見。
不多時,便有人小聲的提醒他:
“意昌大人,時辰到了。”
意昌點了點頭,他一表態後,站在他身後的人便又跟著齊齊唱了起來,渾厚古老的歌聲中,那幾個扛著黑色布帛的人抬起布帛,往木伐上走。
說來也奇怪,隨著歌聲一響起,水底突然‘咕嚕、咕嚕’有汽泡卷了上來。
原本平靜的水面開始動蕩不安,一層一層幽藍的魔氣從水中卷浮上來。
湘四見此情景,不由神色一變。
宋青小放出神識,往下刺探。
但她發現,玉侖虛境的人唱出的聲音有古怪。
這些聲音仿佛含著某種強大的精神力壓製,開始是數人合唱,接著像是受到這種氣氛所感染,玉侖虛境中不管男女老中青,都也開始加入了合唱。
聲音形成強大的神識禁製,阻攔著她的神識刺探,她的神識往下探出二十來米,便被極濃的魔氣阻礙。
那唱聲越大,水裡的動靜便越大。
‘咕嚕、咕嚕!’
水面如燒開的水流,大股大股濃鬱的魔氣湧起,將水染得近乎泛黑。
四周氣溫更低,陰氣彌漫開來,幾乎遮天蔽日,使得周圍光線更暗。
水流衝擊著木伐,將其如蕩秋千一般,木伐上的人幾乎要被卷下去,水波‘嘩嘩’湧起,打在幾人足邊的裙角之上,那幾個原本神情木然的人臉上露出駭然之色。
“嗚嚕!嗚嚕!”
意昌溫和的說了兩句,這兩個字的意思幾人聽不明白,但卻看得出來,他態度親切,如溫和的安撫著什麽一般。
他這短短的兩句話仿佛有極為強大的魔力,那原本急切湧動的水流,隨著他這話安撫之下,又平靜了下來。
水面‘咕嚕’的滾動逐漸平息,被浪頭衝打得劇烈晃動的木伐又平緩了下來。
“開始!”
意昌見到水面稍微和緩,不由露出一絲笑意,眼角余光看了宋青小一眼,接著發號施令。
他話音一落,開始被打斷的儀式便繼續進行。
黑色的布帛被人揭開,露出裡面穿著紅色嫁衣的清露來。
從宋青小到達玉侖虛境之後,便從初容、品羅嘴裡聽說過此女,但卻一直無緣得見。
這會兒見她穿了殷紅如血的繁複宮裝,層層疊疊,頭髮高高盤髻。
出乎宋青小意料之外的,她聽品羅說此人被玉侖虛境的人喂以黑血,還以為清露會陰邪入體,面色如那阿新一般難看。
但此時她膚白如雪,眉眼漆黑,嘴唇殷紅得呈朱紫色,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來。
她體態嬌小玲瓏,長得也是俏麗可愛。
面對玉侖虛境的人的擺弄,可能是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既不掙扎也不怒喊,宛如一個傀儡娃娃般,目光只是平靜的掃過每一個喜氣洋洋的玉侖虛境的人,將其牢牢記在心裡面。
幾人抬起布帛,她雙手交疊置於胸前,像是平靜的躺在一張軟床上,任由玉侖虛境的人將她抬上木伐。
“這是殺人, 這是殺人啊……”
品羅嘴唇顫抖,想要大聲的喊,但聲音卻細如蚊蠅,很快被淹沒在那些‘嘔呀嗚啦’的聲音裡面。
“龍王,請來迎接你的新娘——”
“龍王,請來迎接你的新娘——”
“龍王,請來迎接你的新娘——”
每喊一句,水面原本已經平息的‘咕嚕’聲便越大,像是逐漸有些躁動不安。
幾個抬著清露的人一面喊著,一面將姑娘往水裡放。
“龍王,請來迎接你的新娘——”
清露已經離水越來越近,水波‘嘩’的一聲卷了起來,像是要舔到她的身上。
宋青小與湘四二人聚精會神,緊盯著水中,想要看裡面是不是真的會有‘龍王’出現。
正在此時,站在二人身側的品羅終於忍不住了,不知從哪裡生出的膽量,大聲的喊:
“你們這是殺人,放了她,放了她!”
他的聲音極為洪亮,幾個正在抬著清露的人像是被他冷不妨的大喊將某種神秘的氛圍打斷,抓著布帛的手一松,上面抬著的清露‘噗通’一聲便落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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