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並非鐵石心腸，高桂英是他的患難妻子，跟著他南征北戰，東檔西殺，出生入死十幾年了，就是在他們最困難最危急的時刻也是忠心不二，此時他看到唯一忠於自己的妻子不惜下跪請死，也動了惻隱之心，覺得自己言語過重傷了她，趕緊把她扶了起來，“皇后，怪朕言重了……現在我大順風雨飄搖，生死存亡，朕心裡堵得慌，言語不當之處皇后得多包涵朕才是。”

　“陛下，並非臣妾在賭氣，臣妾冒死進諫，歸順朝廷是唯一的出路，大順已經完了。即便陛下運籌帷幄，利用這次談判除舊掉了弘光，能除掉外面十幾萬軍隊嗎?西京只剩下孤城一座，勢必難以長久，仍然改變不了朱家大明的江山社稷，朱室的幾個皇室有誰能比他朱由崧英明神武呢?如果姓朱的真亡了，萬一有奸人趁機作亂，竊取軍權，城破之時必然玉石俱焚，孩兒們說得不錯，陛下就算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手下數萬將士和西京的十幾生靈著想啊。”

　李自成沉默了，盡管他認為皇后太溺愛那幾個兒女了，到了難以割舍的地步，做父母的可以容忍兒女的一切過失，甚至包括背叛，但這番話不失智者的高明之論，她才是最關心自己的人。聽信牛金星的能不能成事，萬一……李自成動搖了。

　高桂英今天也豁出去了，仗著膽子繼續道:“陛下，臣妾並非貪生怕死之人，也非吃裡爬外之輩，臣妾鬥膽進諫，慧英慧梅和張耐他們之所走到今天這一步，責任不全在孩子們身上，我們也有不可推卸之責，還有雙喜，宋先生也都離開了我們，應該反省自己了，切莫聽信讒言自誤前程。他們這是棄暗投明，不是背叛，陛下您不能義氣用事，他們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最為了解，沒有薄情寡義之人，他們也是迫不得已，處死他們，我們就心安理得了嗎?求陛下不要再執迷不悟了，當今天子不是昏聵無能之君，僅不到一年就北驅了韃子，現在我們已經身逢絕地了，陛下一句話免了我們的一切罪責，還要重用我們，這是開了天恩，這是曠世聖主，歸順了可以大有作為。”

　“好吧，難得皇心一番苦心，待朕斟酌，先陪朕迎接去大明陛下吧。”

　“臣妾尊旨。”

　看自己這番話，李自成動心了，高桂英心中高興，把臉上的委曲之淚揩去，又恢復了巾幗容顏，跟著擺駕出宮。

　他們跟朱由崧一樣，習慣了騎馬不習慣坐輦，來到南口城門處順著馬道登上城頭，果見朱由崧隻五人五騎，身上著甲胄，無有刀槍弓箭等任憑器械，而且身後闊野，無有一兵一卒，李自成看罷心中暗歎，如此膽識，世間罕見，堪稱是千古一帝。

　高桂英此時的心情更為複雜，在感慨朱由崧膽識過人，誠意十足的同時，看到了慧英慧梅張耐雙喜，這幾熟悉的臉依是那樣單純和親切，怎麽看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背主求榮之相，高桂英心裡升起了幾分女人少有的情愫。

　“陛下快開城吧，大明陛下隻帶四人四騎來和陛下詳談，足見其誠意了。”

　李自成點頭，對手下長隨官道:“開城。迎接大明陛下。”

　長隨官答應一聲傳旨去了，李自成帶著高桂英下了城，這時吊橋落下，吱呀一聲千斤閘放下，城門大開，從城裡並排跑出三隊人馬，全都是赤手空拳，這些大順軍將兩邊排開，從城裡一直排到關外，身上的刀劍弓弩全都收藏起來了，有人齊聲大喊:“歡迎大明陛下進城。”

　有人還整來了鼓樂，吹吹打打一番，熱鬧如過節。

　朱由崧看著慧梅四個一笑，“看見沒，朕還真受迎接啊，但願今天能夠順利，則是西京百姓和天下生蒼生之福。”

　慧英慧梅張耐雙喜心裡的弦早就繃緊了，陛下隻帶他們四個護駕，說明對他們足夠信任這是肯定的，這令他們感到驕傲，但陛下的安危大如天，兩位皇后和文武大員的叮囑猶言在耳，就是他們不叮囑，他們也得誓死保護陛下的安全，甚至他們已經做好了大義滅親的準備。

　到了城下他們四個心情也緊張了，這無疑是龍潭虎穴，曾經最疼愛最信任他們的爸爸媽媽，恐怕已經恨不得食爾肉喝爾血了，如果城中真有變，就他們五個人進城容易出城就難了。

　然而他們的陛下談笑風生，像沒事人一樣，無不佩服他們的陛下膽識，這才是藝高人膽大。

　朱由崧的有說有笑，也使他們幾個繃緊的心稍稍緩和。

　這時李自成一擺手，歡迎的喊聲和鼓樂聲戛然而止。李自成和高桂英並馬出了城門，雙雙下了馬對朱由崧拱手道:“恭請陛下進城。請！”

　“多謝李將軍和夫人盛情，請。”朱由崧說著下了馬，慧英慧梅張耐雙喜也都下了馬，雙喜把朱由崧的馬接過來，四個男女緊隨朱由崧的身後邁步往城裡就走。

　朱由崧面帶微笑，邁大步從李自成夫婦身邊過去了，他們這些不共戴天，水火難融的冤家對頭這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也是這麽和諧的相處，堪稱千奇聞，若非親眼目睹，誰也不會相信有這樣的鏡頭。這場面，遠非當年他們投降崇禎時可比。

　朱由崧的從容和自信，令在場大順軍將也大開眼界，能如此近距離以這種方式一賭弘光大帝的風采，他們平生也是第一次，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次。

　“大明皇帝太年輕了， 看樣子不過二十五也?”

　“是阿，長得太帶勁了，堪稱美男子，以前在洛陽的時候他們父子都是大胖子也，怎麽回事，現在這威風不亞於呂布重生，趙雲在世?”

　“肯定是碰到絕世高手二次學藝了，聽說他功夫了得，打遍天下沒有對手。”

　“什麽聽說呀，我親眼見的，僅用兩個手指頭就能將夾住李過爺之劍，李過爺人稱一隻虎，那功夫多高啊，可是在他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真的?……難怪滿洲第一高手鼇拜也得甘拜下風……”

　……

　這些兵將竊竊私語，心態各異，小聲說什麽的都有。

　朱由崧從李自成夫婦身邊大搖大擺地過去了，慧英慧梅張耐和雙喜緊緊跟隨，他們四個到了李自成近前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卻什麽也沒說，也過去了，但他們發現夫人高桂英倒也罷了，李自成向他們投來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