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商市。

塞巴斯蒂安?卡瓦列羅並沒有住進喬大升為他安排的旅店，而是住進了淮海長街上的一所新建的西式花園大宅子裡面。

宅子的主人是個來自瓦倫西亞(西班牙)的大商人，是上海西班牙商會的會長，名叫佩雷斯.唐.烏迪亞，所以這所大宅也被上海人稱為烏家花園。

這個烏迪亞原本在馬尼拉從事絲綢貿易，和大法官卡瓦列羅是老朋友了。

在上海開埠的時候，烏迪亞因為受夠了菲律賓的酷熱和台風，所以就將自己的絲綢事務所從馬尼拉遷到了上海。還在淮海長街上買了塊地皮，修建了豪華住宅。

當卡瓦列羅使團抵達的時候，烏迪亞的豪華西式大宅剛剛落成。而烏迪亞也因為這所大宅可以用來舉辦舞會、酒會，一躍成為了上海洋人圈子中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為了迎接西班牙帝國的特使卡瓦列羅大法官(其實只是菲律賓總督的特使)的到來，好客又愛面子烏迪亞先生又少不得要破費一番，在自家大宅寬敞的不象話的大廳裡面擺起了歡迎的酒會。

卡瓦列羅、德貝拉斯科和烏迪亞共乘的西洋四輪馬車一進烏家花園，就是好大一片草坪。而現在又是五月份，正是各種鮮花嫩草最好的時節，所以這座莊園顯得非常具有貴族氣息。

卡瓦列羅就看見寬敞的庭院裡面已經停了不少西洋四輪馬車，看來已經有不少客人抵達了。

幾個穿著西洋侍者服裝，皮膚黝黑的菲律賓土著仆人看見他們主人的馬車已經到了，連忙飛奔上來殷勤的拉開車門，打起遮陽的大傘，還有人去車廂後面的行李架上取下大法官閣下的行李。

卡瓦列羅從裝飾豪華的車廂裡面鑽了出來，四下打量了一番，發現在庭院裡面奔來走去伺候的下人，全部都是從菲律賓帶來的土著，一個中國人都沒有。

“佩雷斯，你的仆人都是從馬尼拉帶來的?”卡瓦列羅隨口一問。

“是啊，”烏迪亞答道，“中國人雖然很勤奮，是很好的雇員，但是他們並不適合當仆人。而且他們……”

他忽然停了下來，沒有往下說，接著又聳聳肩，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就在前頭引路，領著卡瓦列羅和德貝拉斯科繼續向烏家花園的主樓一棟三層樓的西班牙風格的大洋房走去。

走進洋房大廳後，卡瓦羅列發現大廳裡面已經有不少賓客了，有男子也有女士，不過都是西方人，沒有一個是中國人。

卡瓦羅列還注意到賓客當中有相當部分是金發碧眼或是紅發碧眼的，一看就不是西班牙或葡萄牙的種。

來客們發現了烏迪亞陪著馬尼拉大法官走了進來，紛紛起身向他們行禮。

卡瓦列羅則像個真正的紳士一樣點頭致意，並一一和客人們打招呼。

不過烏迪亞並沒在大廳當中停留，而是直接上了樓梯，向二樓走去。

“佩雷斯，”上了樓梯後，卡瓦列羅低聲問道，“這裡有不少來自尼德蘭的朋友吧?”

烏迪亞回頭衝卡瓦列羅一笑:

“大法官閣下，這裡不是歐洲，也不是新大陸或馬尼拉在這裡，所有的歐洲人都是客人！”

“客人?”卡瓦列羅略有所思，“是啊，我們的確是客人還真有點不習慣了！”

烏迪亞說:“是啊，我們西班牙人習慣當主人，不習慣，也不是很受歡迎的客人。相比之下，荷蘭人就是很好的客人對我家，對大明帝國而言，都是這樣。”

他的話語當中充滿了自豪，但也有那麽一點抱怨現在的西班牙帝國雖然如日中天，

但是在大明這邊，卻有點吃不開。而且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妄自尊大、自以為是的士大夫，更加瞧不起他這樣的奸商兼西夷……不過這個國家卻也非常的開放了……

從這一點來說，我大明還真是沒有“洋大爺”這一說啊，起碼沒有陪寢……

實在是太萬惡了……怪不得後世總說大明王朝如何如何腐敗無能呢……

兩人說話的時候，已經上了二樓。一條長長的走廊出現在眼前，走廊兩邊都是房間，頂頭才有窗戶，采光極差，只能靠一種散發著幽香的蠟燭照明。

烏迪亞衝著扛行李的菲傭指了兩間關閉的房門，吩咐他們將行李搬進去，然後又帶著卡瓦列羅和德貝拉斯科向前繼續走去。

“大法官閣下，今天有一位特殊的客人”烏迪亞斟酌了一下道:

“就是尼德蘭人駐台灣的總督漢斯先生，我想您應該見一見他。”

他口中所說的尼德蘭就是指荷蘭，不過人家歐洲人仗雖然還在打，但是各個海外殖民地卻擁有相當大的自主權，可以根據當地的需求制定相應的外交政策，雖然比不了後來的大英帝國在外交上的本事。

但是起碼人家也算是擁有大量合格外交官的國家，不會把外交事務弄得跟三歲小孩過家家似的，動不動就放幾句狠話，給自己的人民看……

結果連最基本的經濟、政治等利益一點都沒有爭取到……

但是西班牙和荷蘭這場曠日持久，已經持續了62年的戰爭，卻是每一個西班牙貴族心中的痛點！

而且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歷史上一直要持續到1648年，足足持續了80個年頭，又稱八十年戰爭！

也就是說他們還要打18年！

不過並不知道母國還要持續18年的痛苦的烏迪亞又說:

“這次會面是漢斯先生主動要求的而且他和現在大明皇帝見過一面，而且最近兩年又跟大明帝國的南洋艦隊的兩個鄭氏家族的司令官走的很近，是最了解大明帝國的西方人，沒有之一！”

“那好吧，我見見他。”

卡瓦列羅點了頭，烏迪亞又繼續帶路，將卡瓦列羅和德貝拉斯科帶進了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

書房內的一張沙發已經站了個人了，正是原來的台灣總督漢斯，他正在憂心忡忡地發呆，眉頭早就擰成了一團……

漢斯.普特曼斯如今在荷蘭本土擁有很高的聲望，因為在去年年初得到大明帝國皇帝的邀請(其實是上海商市的名義邀請的，不過總督府為了向東印度公司邀功，所以……還沒有去上海)

他已經被阿姆斯特丹的商人們捧為“敲開了中國大門的偉大的商人”，這幾乎是對一個荷蘭商人最高的讚譽了。

除了榮譽，他還得到了商人們最愛的東西萬惡的金錢！

那可是一大筆的獎金啊！是由東印度公司發給他的，以感謝他在中國所取得的商業成功。

雖然沒有取得正式的成功，但是阿姆斯特丹的東印度公司的股東們卻對這位年輕人非常看好，而且對付還是一群古老大陸的迂腐未開化的家夥……

但是漢斯.普特曼斯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並不是因為憎恨金錢，而是他知道自己不配得到那麽多的金錢(退是不可能退的，那是錢啊！)，因為他在中國的成功實際上並不算什麽，至少他現在知道掌握大明帝國權力的皇帝陛下本人並不像他們過去認識的那些妄自尊大、自以為是的皇帝一樣，更加可怕的是他還重用了跟自己一樣的奸商，而不是那些貴族(他以為科舉士大夫也是貴族)。

作為一個以商立國的尼德蘭人，怎麽會不清楚自己這樣奸商的狡詐厲害?

而且更加可怕的是，這位皇帝居然還能放權給奸商的同時，還能對他們掌握十足……

這對他原本想通過施加影響建立一個東亞舊大陸的商業聯邦的構想造成非常大的打擊，以至於他現在發起呆了……

另外，漢斯.普特曼斯在進一步了解大明帝國的情況之後，就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一個中國人的原罪！

就是他們的人口太多了據說多達一億幾千萬！甚至有可能多大兩億……比整個歐洲的人口還多啊！

而那麽多的人口，現在就擠在東亞大陸，尤其是大明所謂的江南，差不多也有一億多人口了，而北方又遭受著小冰河嚴寒的影響……只剩下一個東南……就和和西歐差不多大的土地上， 而且還缺少食物！在過去的兩年中，這個國家已經爆發了兩場糧食危機！

雖然通過進繳出入口關糧和搶劫了一部分安南及水真臘獲得了暫時的補充，但是大明帝國在那位狡詐的皇帝領導下，不可能一直靠這種方式過下去……

更加讓漢斯.普特曼斯擔心的是，現在的大明帝國的皇帝不但是一位狡詐的皇帝，而且還是非常了解外部世界，而且渴望帶領國家走向海洋時代的年輕有為的統治者！

而且根據他與鄭氏家族的兩個艦隊司令官的交流中得知，上次搶劫安南、水真臘等地的糧食行為，就是這位皇帝陛下親自授意的……

作為殖民者的他，怎麽會看不出其中的信號……這是個十足危險的信號啊！

在漢斯.普特曼斯看來，除非遭遇到另一個強大的帝國的阻止，否則朱由檢領導的大明帝國一定會繼續向南方，向太平洋方向擴張。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得到足夠多的糧食去喂飽越來越多的人民！

而能夠阻止大明擴張步伐的帝國不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東們絕對不會允許公司的艦隊去阻止大明南下，他們甚至會鼓動大明帝國繼續南進。

因為只有這樣，東印度公司才能從真臘、暹羅、緬甸得到他們想要的軍火訂單和豐厚的利潤。

當然了，大明帝國的軍火訂單，也是東印度公司夢寐以求的。他們才不會在乎走向大海的大明帝國最終會變成一個多麽可怕的怪獸呢！即便大明變成了怪獸，奪走了巴達維亞，又能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