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我說了。”蔡玨白了黃承彥一眼,嗔道:“不過我還想聽你說一遍。這麽重要的事,你居然也不給我送個消息,讓我像個村婦一般,險些鬧出笑話。阿楚也是,她既和蔡祭酒交往這麽密切,為何家書中從來沒有提及?每次就知道孫將軍、孫將軍,再寵她也沒娶她做正妻啊,有必要這麽高興嗎?”
“孫將軍娶袁衡為妻是袁將軍的遺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從。至於阿楚,她喜歡就好了,何必在乎什麽正妻、庶妻的,有那麽重要嗎?女人嘛,嫁給一個自己想嫁的男人就行,不必太在乎名份。”
“那是你們男子的心思,我們女子未必這麽想。”蔡玨轉頭看向窗外。“既然孫將軍說男女平等,那我待會兒就問問他,他可以娶正妻、庶妻,那我女兒是不是也可以同時嫁幾個人。”
黃承彥苦笑。看來蔡玨在蔡琰那兒沒佔上風,一肚子怨氣沒地方發泄。不過他也有些好奇,孫策提倡男女平等,究竟是為了女子出仕張目,還是真的覺得女子可以與男子並肩,並無本質上的不同?他倒不擔心夫人,蔡玨雖然性子要強,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即使是為了女兒的幸福,她也不會主動與孫策衝突。
“既然來了,就別急著回去了。明天要去洄湖,後天龐士元大婚,大後天我陪你一起回去收拾行裝,到吳縣和阿楚一起過年。阿楚十六了,也該把事情辦了。”
“四年前走的時候還是個孩子,現在卻要嫁人了。”蔡玨有些傷感,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女大不中留,我忽然有些理解當初阿母的心思了。你說,我……”她欲言又止,靠在車壁上,眼神中多了幾分懊悔。
黃承彥靜靜地看著蔡玨。“下午沒事,我和你去拜拜她吧。”
“嗯。”蔡玨低低地應了一聲,起身與黃承彥並坐,將頭靠在他肩上。黃承彥牽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輕輕的撫摸著。蔡玨臉色飛起紅雲,手動了動,卻沒有抽回去。
三裡多路,一會兒就到,馬車在大營門口停下,黃承彥先下了手,站在門口的諸葛亮快步迎了上來,拱手施禮。“祭酒回來了。”
黃承彥很意外,一邊引蔡玨下車,一邊說道:“你在等我?”
諸葛亮含笑點頭,又向蔡玨施禮問好。“將軍命我在這兒等著,問祭酒和夫人中午有沒有安排?如果方便的話,他想請賢伉儷用午餐。”
黃承彥轉頭看著蔡玨,蔡玨也有些意外,心裡卻非常滿意,給黃承彥遞了個眼色。黃承彥說道:“將軍在哪兒?”
“在大帳,正和張長史、郭祭酒議事。”
“那好,我們先回帳,待會兒去拜見將軍。”
“不用,二位先回帳休息,將軍得了空,會去帳裡請。”諸葛亮笑笑,又道:“將軍說了,賢伉儷與眾不同。”說完,向後退了兩步,又拱手作揖,轉身去了。
蔡玨忍不住笑道:“我們怎麽與眾不同了?這什麽意思?”
黃承彥倒是坦然。“等會兒見了面,你當面問他就是了,不必急在一時。走吧,我帶你回去洗漱,換身衣服。我跟你說,我從宛城帶了一些新衣服來,都是新款,你到時候穿上,一定會喜歡。”
蔡玨斜睨著黃承彥。“你還會買衣服?”
“哈哈,其實也簡單,到宛城最大最好的衣肆,告訴她們尺碼,所有的新款各買一套就是了。”
蔡玨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窮人乍富,也不怕人笑話。”
“有什麽好怕的?窮的時候都不怕,現在有錢了,更不用怕。”黃承彥挽著蔡玨的手,施施然地向自己的帳篷走去。沿著當值的將士紛紛點頭致意,向黃承彥問好。蔡玨有點不好意思,想掙開黃承彥的手,黃承彥卻不肯放,還附在她耳邊說道:“你看著啊,這些都是孫將軍身邊的精銳,平時看誰都像壞人,可是對我們非常客氣。知道為什麽嗎?”
“我怎麽知道。”
黃承彥微微一笑。“因為他們都想一件我親手打造的武器,當作傳家之寶。”
蔡玨白了黃承彥一眼。“那你怎麽沒想著給黃家留一件傳家寶?”
“我黃家的傳家寶,就是我的女兒。當然,這裡面也有你的功勞。”
“咄。”蔡玨啐了他一口,又有些黯然。“女兒雖好,馬上就要出嫁了。沒能給你生個兒子,真是對不住你。”
“說那些幹什麽。”黃承彥拍拍蔡玨的肩膀。“將來有了外孫,挑一個改姓黃,一樣的。”
蔡玨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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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面前擺著一份名單,是昨晚到現在出入蔡洲的人以及前後的變化。變化很明顯,在蔡諷離開大營,返回蔡洲後,依然和蔡諷保持聯絡的人只剩下三分之一,大概有七八人。
張、郭嘉坐在對面,默不作聲地看著孫策。名單是郭嘉送來的,張看過了,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裡怎麽想的,誰也猜不透。
“果然是牆頭草,隨風倒啊。”孫策輕叩案幾,冷笑一聲:“這些人現在是不是去龐家了?士元有得忙了。奉孝,從軍謀處調幾個人去幫忙,別把士元累壞了,耽誤了洞房。”
“不僅是龐家,還有洄湖。”郭嘉輕揮羽扇。“那些人眼尖得很,楊儀一露面,他們就能嗅出味道。將軍明天去洄湖,會看到很多似曾相識的面孔。”
“那些人認不認識不重要。查查這裡面有沒有朝廷或者益州的人,如果僅僅是襄陽本地人,掀不起什麽風浪,可若是有人推波助瀾,我們就不能不防了。先生,你在明,掌控大局,奉孝在暗,掌控細節,和朝廷鬥一場。”
“喏。”張躬身應諾。
“荀那邊有什麽消息?”孫策笑道:“他與你有賭約,現在落了下風,應該不會安份守己吧?先生,人逼急了可是什麽都乾得出來,你千萬別把荀當成拘泥之輩。”
張笑了,深有同感的點點頭。他坐鎮南陽,對關中的情況一直很關注,荀這幾年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裡,對荀的轉變,他甚至比孫策還有感觸。別的不說,荀會迎娶弘農王妃就讓他非常驚訝。
“將軍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不過,我現在就有一個不僅拘泥,而且近乎迂腐的建議,如梗在喉,不敢不言,還望將軍與奉孝三思。”
孫策詫異地看著張,又看了一眼郭嘉。聽張這意思,似乎想對益州方略有些意見。至於他是針對益州方略本身,還是針對郭嘉想擴大細作規模,就不太好說了。當著郭嘉的面,卻沒有其他人在場,應該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郭嘉也很驚訝,但他隨即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子綱先生,不妨直言。”
“奉孝,我想問你,對將軍而言,當務之急是什麽?是益州嗎?”
郭嘉眨眨眼睛。“以先生之見呢?”
“是天命。”
孫策心中一動。“天命?”
張鄭重地點點頭。“沒錯,是天命。我知道,將軍不信天命,將軍更願意相信民意。不過民意和天命一樣捉摸不定,有時候甚至比天命難以捉摸。天命玄遠,尚有三統五行可以揣摩。民意有何可據?屯田之民是民,世家豪強難道就不是民?”
郭嘉笑了,剛準備說話,孫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急著辯解,先聽聽張的意見再說。他相信張的品德,他不是那種收了襄陽世家好處,要為襄陽世家說好話的人。
張再拜,接著說道:“將軍興工商,減賦銳,建講武、木學、本草諸堂為民求利,於亂世之中建一方樂土,推行教育以開民智,移風易俗,此乃將軍之仁心,無上之功德。關中、河南百姓繈負而至,如百川之歸大海。如果能持之以恆,不出一世,天下太平,必是千秋功業。”
“但一世功業尚且不易,更何況是千秋功業。移風易俗絕不是一蹴可就的事,襄陽是將軍初戰之地,蔡家是將軍初興之商,如今都遇到了問題,他處又豈能例外?蔡家利欲薰心, 襄陽世家見利忘義,將軍殺了他們就能解決問題嗎?”
郭嘉忍不住問道:“這和天命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因為他們依附將軍並非出於天命,而是為了利,將軍以利誘之,他們以利附之。利之於人,豈有足時?譬如蔡家,數年間產業數倍,他們為何還不滿足?貪心不足,巴蛇吞象。今日將軍可以奪走蔡家產業,扶持龐家、楊家,龐家、楊家就一定能吸取教訓,恪守道義嗎?將軍要召杜畿來清查襄陽世家,固然是為長治久安,均衡發展,可是其他人會相信嗎?他們會不會以為將軍是無力還債,掠奪民財。既然連蔡家都可以這麽做,其他人又豈能心安?”
郭嘉臉色微變,有些氣短。“謠言止於智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沒錯,謠言止於智者,可是天下有多少智者?這的確是欲加之罪,可是有人信。將軍高瞻遠矚,為萬民求福祉,為天下求太平,可是他不信,你能奈何?就算你寫再多文章,人手一紙,他就能信嗎?如果此時發生戰事,將軍再向他們借貸,他們還肯借嗎?如果不肯借,將軍是殺人劫財,坐實他們的猜忌,還是放棄既有州郡,退守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