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都亭。
郭圖下了馬車,抬起頭,看了一眼亭樓,甩了甩袖子,背在身後。有隨從奔上前,重重地拍響大門。不一會兒,有亭卒出來詢問,與隨從說了兩句,又看了一眼郭圖,不敢怠慢,轉身進去了。時間不長,袁譚提著衣擺匆匆迎了出來,大步流星的走到郭圖面前。
“公則先生,大戰在即,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郭圖嘴角微顫,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非來不可。”他伸手托著袁譚的手臂,將他引到一輛馬車前。這馬車隻是一個平板,上面橫放著兩具屍體。有隨從掀開蒙在屍體上的白布,露出兩張蒼白的臉。
袁譚眼神微縮,掏出手巾掩著鼻子,湊近其中一具細看,又抬起頭,狐疑地看著郭圖。“這人……很眼熟。”
“眼熟還不夠,仔細看看,他究竟是誰?”
袁譚目光微閃,眼珠轉了兩圈,突然一驚,轉頭查看起另一具屍體。兩具屍體服飾一般,都是貼身窄袖的騎士常服,但這具屍體的面部有兩道交錯的傷口,皮肉翻了起來,露出森森白骨,又有些腫脹,面目辨認不如另一具清晰。袁譚仔細看了一會,倒吸一口涼氣。
“孫……孫翊?”
郭圖抑製不住歡喜。“真是他?”
“此人臉上有傷,面目模糊,我不敢斷定。”袁譚搖搖頭。“我和孫翊見面的機會不多,隻是遠遠見過幾次,不過孫家兄弟中,孫翊和孫策最為相似,我對孫策比較熟悉,這相貌……的確很像孫策。”
郭圖大笑,用力拍拍袁譚的肩膀,取出一面銅牌。“那就對了。你再看看這面銅牌,我們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袁譚接過銅牌仔細看了看。“這是孫翊之物無疑,孫策的弟妹都有這樣的銅牌,可以自由出入中軍大營。除了軍謀處,幾乎處處去得。”袁譚歎了一口氣。“孫翊不是應該在平輿麽,怎麽會落在你們手中?”
“這個我也不知道,正在查。”
郭圖將袁譚拉到一旁,向都亭大門走去。兩人進了門,來到後院正屋。崔琰迎了上來,袁譚介紹了一下,聽說是清河崔氏,郭圖重新打量了崔琰兩眼。
“尊師鄭康成正在趕來浚儀的路上,你願意在此滯留幾日嗎?”
崔琰連忙向郭圖行禮。“學業未就是我最大心中憾事,若有再見恩師,早晚請益,誠所願也。”
郭圖拱手還禮,目光一掃,又看到旁邊站了一個少年侍從,身上包裹著布,連臉都被包了一半,散發著濃烈的藥味,不禁多看了兩眼。少年也打量著郭圖,袁譚哼了一聲,喝道:“怎麽,鞭子沒挨夠?”
少年吸了吸鼻子,低著頭,轉身退下。郭圖不解地看著袁譚。袁譚尷尬地笑笑。“我在兗州收留的親隨,原本看他有些武藝,又聰明機靈,本想留在身邊好好調教,沒曾想在平輿呆了幾個月,性子野了,不聽話,昨天氣不過,抽了幾鞭子。”
郭圖點點頭。“君子德風,小人德草,平輿被孫策搞得一團糟,道德淪喪,民風敗壞,連成年人都不能幸免,更何況是孩子。顯思,你受委屈了。”
袁譚淡淡一笑。“技不如人,敗得心服口服,有什麽委屈的。”
“唉,你可不能這麽說,戰場凶險,勝負乃兵家常事,天下哪有常勝將軍。你還年輕,可不能因為一場戰事失利就沒有信心。”他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低聲說道:“顯奕剛剛在青州敗了一陣,麾下大將顏良險些陣亡。”
袁譚很意外。“他的對手是誰?”
“沈友,一個江東士子,據說和孫策同年。”郭圖笑笑。“孫策真敢用人,這沈友之前根本沒有領過兵,第一次上陣就打得這麽好。”他頓了頓,又道:“其實在顏良戰敗之前,顯奕已經敗了一陣,被騎兵踹了營,燒了輜重。”
袁譚倒吸一口冷氣,驚駭不已。他想起了方與之戰,孫策也曾用騎兵燒他的輜重營。不過他更驚訝的是郭圖的語氣。郭圖並沒有掩飾,他甚至有一些幸災樂禍。袁譚眼珠一轉就明白了。郭圖到這兒來並不僅僅是讓他辨認一下屍體,而是勸他振作起來,謀劃重新掌兵。袁熙被沒有戰陣經驗的沈友擊敗比他被孫策擊敗更慘,更丟臉。如果袁熙不能迅速扭轉戰局,被沈友佔領了青州,對袁紹來說絕不是什麽好消息,他需要一個更有作戰經驗,又能信得過的將領。
袁譚的心猛跳了兩下,面上泛起微紅,然後又慢慢褪去。他搖搖頭,淡淡地說道:“浚儀大戰在即,先生怎麽不在父親身邊出謀劃策,到這兒來了?辨認屍身,派人送過來就是了。”
“顯思……”
袁譚抬起手。“多謝元圖先生好意,不過浚儀大戰之際,我這不祥之人不敢前去擾亂軍心,自回鄴城待罪。”
郭圖揚了揚眉,盯著袁譚看了好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好,那你就先回鄴城吧。”他站了起來,甩甩袖子,沉吟了片刻,又道:“田元皓也在鄴城。他反對主公親征浚儀之事,屢次出言不遜,被主公責以沮軍之罪,回鄴城看管。”說完,他深深地看了袁譚一眼,拱手離去。
袁譚站在階下,目送郭圖離開,心裡回蕩著郭圖剛剛說的話,久久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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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儀城外,中軍大營。
袁紹端坐在大案前,十指交叉,指關節捏得發白。案上鋪著地圖,地圖上壓著表示雙方兵力、兵種的青銅兵俑,主要分成三大塊:青州戰場,兗州戰場,豫州戰場。袁熙失利的軍報放在一旁,滿是皺褶,有幾處小裂紋,應該是被人捏成一團後又細心抹平的。脆一直是冀州紙的致命缺陷,至今無法改進。
帳門外響起腳步聲,沮授報名而入。在沮授掀起帳門的那一刻,袁紹臉上多了幾分笑容。
“公與,過來坐。這大半夜的把你叫過來,沒打擾你休息吧?”
袁紹的語氣很輕松,但沮授卻不會當真。袁紹大半夜的把他叫過來絕不會是找他閑聊,明天就要攻城,他這時候應該很緊張才對。他一邊行禮一邊看了一眼案上的地圖和軍報,頓時心中一緊。
“主公尚未休息,臣豈能安睡。”沮授不動聲色地入座,端起準備好的水杯呷了一小口。水一沾唇,沮授心中便是一緊。水已經涼了,說明袁紹一直在等他來,早早地就讓人準備好了水。
一定是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