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鍾繇家門前緩緩停住。蔣乾推開車門,下了車,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轉頭四顧,看到站在馬車旁的鮑出,笑眯眯地拱拱手。“令君還沒出來?”
鮑出和蔣乾並不陌生,拱手還禮,卻什麽也沒說。荀剛剛派人打探蔣乾的行蹤,想知道他從哪兒來,想到哪兒去,沒想到蔣乾倒是坦蕩,直接找上門來了。
有隨從上前敲門,過一會兒,有老仆來開門,見是蔣乾,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連臉上的皺紋都淺了些,躬身向蔣乾施了一個大禮,比剛才看到荀熱情多了。鮑出看著蔣乾的隨從取出一隻錢袋遞給老仆,暗自歎了一口氣。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蔣乾在長安受歡迎是有道理的,沒人不喜歡錢啊。
蔣乾進了門,剛到中庭,鍾繇就迎了出來。蔣乾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說道:“本來打算等荀令君走了再來,不過他半天還沒走,我估計他遇到麻煩了,索性和他見一面,也許能幫個忙什麽的。”
鍾繇哈哈大笑。“孫將軍為人慷慨,子翼你也坦蕩。你來得正好,令君也想見見你,有事要請你幫忙。”說著,轉身將蔣乾引入書房。荀起身相迎,意態從容。他本來並不打算和蔣乾這麽快見面,但蔣乾主動來了,想必已經看到門口的馬車,他再避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乾脆與蔣乾見一面。
三人重新入座,鍾繇命人取來酒食,一邊喝一邊談。有了酒,氣氛變得和洽了很多。雖說分屬兩方,但孫策和朝廷沒有撕破臉,蔣乾和荀也算是舊相識,說起話來倒也輕松,並沒有明顯的敵意。
荀首先開口,調侃道:“山東大戰剛剛結束,子翼就趕到長安,是報捷嗎?”
蔣乾不緊不慢,反問道:“令君覺得這是捷報嗎?如果是,我就是來報捷的,還煩請令君為我引薦。”
“是不是捷報,因人而異。”荀淺笑道:“如果孫將軍心有朝廷,忠心耿耿地為朝廷平亂,那自然是捷報,不用子翼說,我立刻帶子翼去南山朝見天子。”
“孫將軍有不臣之舉嗎?恕乾孤陋寡聞,請令君不吝賜教。”
“我聽說孫將軍派人進駐洛陽,可有此事?”
“有。”蔣乾不假思索。
“洛陽是舊都,孫將軍派人搶佔洛陽,有什麽迫不得已的理由嗎?”
“當然。不過,在我解釋孫將軍的理由之前,我想先請教令君一個問題。”
“請講。”
“前太尉黃琬率部進攻潁川,是朝廷的旨意嗎?”
荀語塞,略作遲疑,搖了搖頭。“不是。”
蔣乾點點頭。“這麽說,是黃琬自己附逆,無詔發兵,形同謀反。”
荀不置可否。黃琬兵敗,又主動向孫策投降,他自己捅的簍子隻能由他自己負責,朝廷不會為他兜底,但也不至於落井下石。黃琬肯定要承擔責任,但是不是謀反要由朝廷決定,不能聽由孫策指控。
“黃琬附逆在前,袁紹派審配搶佔洛陽在後,朝廷沒有任何補救措施,孫將軍為避免舊都落入袁紹之手,派人進駐洛陽,有問題吧?”
荀苦笑。“如果是這樣,那當然沒問題。當年討董,其父孫車騎也曾駐兵洛陽,收拾宮城,掩埋帝陵,祭掃而退。不知道孫將軍是不是打算也這麽做?”
“那要看朝廷安排什麽人接管洛陽了。如果是朱公偉那樣的骨鯁之臣,自然沒什麽問題,孫將軍父子會全力配合。如果是黃琬那樣的逆臣,那就不能讓了,你說對吧?”
荀點點頭,沒有再討論這個話題。蔣乾沒把話說死,至少說明孫策還沒有打算徹底與朝廷決裂,
他心裡有數了。他接著說道:“孫車騎領豫州牧,孫將軍代父監管豫州,合情合理,可是荊州、揚州準備如何處理?當初朝廷以太尉朱公持節關東,孫將軍父子聽候朱公調遣,領三州軍事。如今袁紹已敗亡,皇甫太尉即將還朝,他們父子打算什麽時候各歸其任?”蔣乾笑笑。“袁紹死了?”
“是的。”
蔣乾轉了轉眼睛。他只知道袁紹受了重傷,卻沒收到袁紹已死的消息,估計還在路上。不過他並不介意,袁紹死不死影響不大,他一敗塗地,最好的出路就是向朝廷俯首。
“誰是新任冀州牧?”
“雖然還沒確定,但冀州重回朝廷治下是不言而喻的事。”荀非常有把握。
“這麽說,今年秋天,朝廷可以收到冀州的賦稅了?”
荀心裡一怔,突然有些後悔,但話已出口,他也隻能硬撐著點點頭。
“那令君以為,冀州什麽時候能將前幾年逋欠的賦稅補足?”
“這個……”荀沉吟著,不敢斷言。他相信袁譚會給一部分,能不能給全都不敢保證,以前的欠債就更不敢指望了。蔣乾這個問題讓他無法回答,否則被蔣乾抓住把柄,到時候卻完成不了,反而不美。“這個要看冀州的情況,我暫時無法給你確切的回答。”
“沒問題。”蔣乾很大度。“雖然我還沒有接到孫將軍關於此事的命令,但我可以給令君一個答覆,冀州什麽時候真正成為朝廷的冀州,揚州、荊州絕不落後。”不等荀說話,蔣乾又提醒道:“令君,你別忘了,在冀州坐視關中大旱,百姓流亡的時候,是荊州為朝廷提供的糧食。”
“子翼的意思是說,如果冀州今年不能上繳朝廷賦稅,那揚州、荊州也不會上繳嗎?”
“令君,去年豫州大疫,今年又蒙受袁紹無端進攻,損失很大,荊州、揚州也深受牽連。孫將軍知道朝廷困難,沒有向朝廷伸手要一粒糧、一丸藥,為朝廷分憂之心天地可鑒。在這種情況下,朝廷不去追討冀州逋欠的賦稅,卻要求荊州、揚州上繳賦稅,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是不是賞罰不均?江淮民風剽悍,順衝以來,官逼民反的事年年有之,孫將軍父子浴血奮戰,親冒鋒矢,這才勉強平定,朝廷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希望荊州、揚州出現大規模的民亂吧?”
蔣乾歪了歪嘴,微微一笑。“令君,欲速則不達,如今山東粗安,不宜輕動啊。”
荀暗自一聲歎息,無奈地點點頭。“子翼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