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杭州的時候,褚慶心情沉重。他是家生子,當年他的祖父逃難到杭州,帶著一家妻兒老小賣身給霍家,祖父和父親都是侍候牲口的,他娘和姑姑們也是乾的粗使活計。他五歲時被從一堆小孩子中挑選出來,成了霍老爺的小廝,那時柳西巷的人都說他們褚家是交了好運,祖父高興得掉眼淚,還帶著他去靈隱寺燒香。
他娶的媳婦是太太身邊的二等大丫鬟,媳婦的陪嫁是在杭州城裡一座一進宅子,這些年他也存了不少錢,在余杭有座二百畝的田莊,他的老子娘不想去雲南,如今就住在田莊裡。
就在他去雲南的那年,霍老爺就給他們家放了籍,以後他的兒孫可以讀書,可以考科舉,再也不用為奴為婢。
這一切都是霍家給的,是霍老爺給的。
他知道霍老爺臨終前什麽交待都沒有,萬華寺的事恐怕也只有他、顧頭兒,以及無錫分號的崔大掌櫃知曉了。
顧頭兒患了眼疾,早已告老回鄉,還有一個張升平,倒是也去過萬華寺,他在柳西巷時遇到張升平,曾經試探過,看張升平的樣子,不像是知情的,顯然霍老爺並沒有告訴,張升平也只是護送他去給萬華寺送過一次銀子而已。
好在還有崔大掌櫃,那是個可靠之人。
但是褚慶還是不放心,他沒有立即回雲南,而是去了無錫。
可是有一件事他沒有想到,那就是因為霍大娘子臨時上陣,要接替霍老爺掌管永豐號,崔大掌櫃剛剛回到無錫,便又回了杭州,幫助霍大娘子協調永豐號的事宜,褚慶到達無錫時,崔大掌櫃剛走兩天。
無奈,他隻好獨自去了萬華寺。
他沒有驚動寺裡的人,輕車熟路去了後山,前些年,他不止一次來過這裡,大多是叮囑董嬤嬤,讓她少說話,多做事,管好霍思謹。前幾年,他還按照霍老爺的吩咐,從人牙子手裡買來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丫頭翠縷送進庵堂,幫著董嬤嬤去服侍霍思謹。
他像以前一樣,叩響了庵堂的大門。
可是這次出來應門的那個婆子,卻不是董嬤嬤。
他很吃驚,便問道:“董嬤嬤呢?”
那婆子上上下下打量他,問道:“你是哪位?找董嬤嬤做什麽?”
雖然他不認識這個婆子,但是褚慶尋思著這庵堂是霍家出錢蓋的,也是由霍家供養的,這婆子想來也是霍家送來的,這兩年他沒在霍老爺身邊,或許是又送人過來,他可能不知道。
因此,他解釋道:“我是霍家的,以前每年都來,就是今年我去雲南才沒有過來,我姓褚,你問問董嬤嬤,她認識我的。”
那婆子搖搖頭:“董嬤嬤被娘家親戚接走了,這會子不在這兒了,如今侍候小姐的是我。”
原來如此,褚慶感覺世事滄桑,他也不過離開了還不到兩年,便物是人非了,不但霍老爺過世了,就連董嬤嬤也走了,在杭州時他還聽說,侍候九爺的左嬤嬤也已經離開霍家了。
他心裡越發酸楚起來,看那婆子的樣子,似乎並不知曉霍老爺已經過世,他便也不想去提,便對那婆子道:“既然董嬤嬤回鄉了,以後你便好生侍候小姐吧,想來董嬤嬤也交待你了,小姐年紀還小,就在庵堂裡好生嬌養著吧,除了這寺院,哪裡也不能讓小姐去。”
那婆子倒也懂事,唯唯諾諾地答應著,褚慶見了,便以為她也和董嬤嬤一樣,是個木訥的,便放下心來,又叮囑幾句,便離開了萬華寺,回了雲南。
聽褚慶一口氣說完,霍柔風便道:“你在那之前,最後一次去萬華寺,是和張升平一起去的,
那次你也見過董嬤嬤嗎?有沒有見過霍思謹?”褚慶道:“對,我和張升平去的萬華寺,是我獨自去後山見的董嬤嬤,像每次一樣叮囑她要好生侍候小姐,不要帶小姐出門。至於那位養在庵堂裡的霍小姐,自從把她送到無錫之後,我便沒有再見過,這也是老爺說的,他說不用和霍小姐見面。”
霍柔風想起霍思謹身邊的那位嬤嬤,她曾經在萬華寺後山的竹林裡,見過那嬤嬤,就如褚慶所說,那嬤嬤看上去不像是個機靈的,但是一個人如何,又豈是遠遠看一眼便能看出來的?
上次在功德殿裡,她知道霍思謹也在, 可是當時霍思謹是跟著霍家女眷一起來的,女眷們都帶了丫鬟婆子,她是個男子,總不能明目張膽往女眷堆裡看吧,因而那次她也沒有見過霍思謹身邊有沒有嬤嬤。
“姐,我覺得董嬤嬤離開的事情,或許爹也不知道呢。”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在父親去世以及霍思謹身邊的嬤嬤換人,這都是在同一年裡發生的事,這就有些蹊蹺了。
聞言,褚慶的臉色陡然變了。
如果真如九爺所說,老爺並不知道董嬤嬤離開的事情,那麽......
當年他為何就那樣走了?為何沒有去見過萬華寺住持方丈,把這件事問問清楚?
“大娘子、九爺,這件事都是我的過失,我這就去趟萬華寺,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霍柔風卻問道:“我和霍思謹究竟是從哪裡抱來的,我爹有沒有和你透露出隻言片語?你好好想一想吧,你也看到了,就是因為當年你什麽也沒有說,如今才弄出這麽麻煩的事來,所以你最好把我爹說過的話全都回想一下。”
褚慶面紅耳赤,雙唇翕翕,好一會兒才道:“小的記得九爺剛抱回來時,身上的繈褓是大紅緙絲繡金線的,好生富貴,霍家有做絲綢生意,小的認識料子,但是那種大紅緙絲,霍家是沒有的,小的媳婦以前是太太身邊的二等丫鬟,有次還和我說,太太得了兩匹大紅緙絲,說要留著給大娘子當嫁妝。因此那天小的看到九爺身上的繈褓,便記憶很深刻,心裡還嘀咕,覺得給小孩用這麽富貴的料子做繈褓,也委實太乍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