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山風吹過,紅葉隨風飄落,霍柔風伸出手去,一片紅葉落到她的手掌上。
她的手很小,潔白如玉,那片紅葉靜靜地躺在她的掌中,如同一隻展開翅膀的大蝴蝶。
謝思成的心像是被羽毛滑過,莫名的有點癢。
他連忙收回目光,微笑著說道:“我聽人說過,若是能在楓葉落地之前便接住它的人,一定會得到幸運,阿風,你的運氣肯定會很好。”
霍柔風雙手合什,把楓葉放在兩手之間,她半閉著眼睛,嘴裡念念有詞,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然後睜開眼睛,把那片紅葉用力向空中拋去,紅葉隨風而動,轉眼便飄得無影無蹤。
謝思成柔聲問道:“你在許願嗎?”
霍柔風歪著腦袋看向他:“我在許願,許願能早日在你身上查出霍思謹和我之間的關系。”
謝思成怔住,隨即無奈地笑了。
這個小孩,總有些出人意料。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直接的人,直接了當,卻又不讓人討厭,相反,霍九讓他很舒服。
對,就是舒服。
最初遇到霍九時,他在寧波的小船上,像一隻迷路的小兔子,警惕卻又乖巧。後來再遇到他時,他已是那個財大氣粗的霍九爺了,便是無論是小兔子還是霍九爺,都讓人感覺很舒服。
“阿風,你能對我說出太平會,我自是不必再瞞你,我確實是太平會的人,你也不用再去查了,若是想知道太平會的事,隻管問我,能對你講的,我必是言無不盡。”
他說到這裡,靜靜地看著霍柔風,皎潔的面龐被漫山遍野的深紅淺紅映襯出一抹淡淡的紅暈,霍柔風想起杭州家裡住的一株茶花,一片片花瓣如同白玉雕成,只有在陽光下才能透出淺淺的淡紅。
“關於霍江霍大人府上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但是有一件事,我是能對你講的,那便是你與霍小姐沒有關系。”
他說完了,依然靜靜地看著霍柔風,他與霍柔風離得很近,他能聞到霍九身上淡而清甜的味道,沒錯,這是霍九身上的味道,不是花香,像是......水蜜桃的味道。
霍九果然是嬌養著的孩子,謝思成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水蜜桃的香料來薰衣裳。
“阿風,這下你可信我了?”他問道。
他的聲音清幽得也如這林間微風一樣,霍柔風想起他的笛聲,在庵堂外面,為霍思謹所吹的那曲虞美人。
謝思成說,她和霍思謹沒有關系!
她展顏,咧開嘴,嘴角高高翹起,她有個直覺,謝思成沒有騙她。
她的心忽然就安靜下來,像是跑了很遠的路,看到一片石亭,石亭裡擺著涼茶,拿起來喝上一口,真爽。
她踮起腳尖,指著不遠處山坡上的石亭,對謝思成道:“黃大頭帶的是福王府裡的禦酒,咱們快點過去吧。”
說著,搶在謝思成前面,向石亭跑去。
謝思成看著她在一片紅影中奔跑,輕盈靈活,他便又想起了那個有月亮的晚上,抱著受傷的腳丫坐在岸邊的小孩,小兔子,一隻可愛又機靈的小兔子。
黃顯俊不但帶了酒,還帶了菜。酒是二十年的女兒紅,用紅泥小爐溫著,放了話梅和薑絲;一隻紫銅鍋子,炭火燒得很旺,兩個小廝手腳麻利地把肉切成薄片,配上幾道時令小菜,還有羊臉肉、羊腸子、羊肝和羊肚。
李燁目瞪口呆,他指著小廝們正在切的鮮肉,問黃顯俊:“你來香山還帶著肉?”
黃顯俊得意地用手指敲著食盒:“酒和鍋子、爐子都是從家裡帶的,這肉和這些小菜羊雜羊腸子,
都是在老滄州買來的。”說著,他夾了一截羊腸子扔進紫銅火鍋,對幾個人道:“早上你們不在,沒有嘗到,現在有口福了,都嘗嘗這羊腸子,保證你們在別處吃不到。”
李燁咧嘴:“這什麽玩藝兒啊,能吃嗎?”
黃顯俊道:“你們南方人就是這樣,尤其是江南人,這個也不能吃,那個也不敢吃,你看看霍九,他也是從江南來的,一點也不挑。”
霍九正瞪著那碟子羊腸子運氣,聽到黃顯俊提到她的名字,她指著那砸子羊腸子,惡狠狠地道:“我說怎麽沒有了呢,原來被你買了,你害得我早上少喝了一碗。”
霍九爺遇到喜歡吃的東西不容易,今天遇到了,還沒能解饞。
蘆瑜卻早就自己拿起筷子,到紫銅鍋裡夾肉吃起來了,黃顯俊見了大罵:“你們家不是要學讀書人嗎?有你這樣的讀書人嗎?你給我把筷子放下!”
蘆瑜連頭都不抬,嘴裡吃著肉,口齒不清地說道:“燙,太燙。”
霍柔風忍不住哈哈大笑:“蘆大,你家是不是連肉也不吃啊?”
蘆瑜立刻反駁:“才不是呢,我祖父說君子不能貪戀口腹之欲,平時吃飯要以瓜果蔬菜為主。”
這一次,就連謝思成的嘴邊也溢出一抹笑容,霍柔風早就笑得彎下腰去,她這輩子也不去蘆家蹭飯吃。
李燁瞪目結舌,他很認真地問蘆瑜:“京城裡的書香門第都是不食肉靡的嗎?這倒是和江南不一樣。”
黃顯俊把他帶來的那隻紅木描金的大食盒敲得砰砰直響:“李燁,你可千萬別相信,書香門第若是都是他說的那樣,我們京城的肉鋪、海味鋪豈不早就關門了?只有他們金祥泰才是這樣,我聽說金祥泰的夥計們一年隻吃三次肉,一次是過年,一次是元宵節,一次是中秋節。”
李燁張大了嘴,又閉上,然後不解地問蘆瑜:“夥計們一年隻吃三次肉,那他們哪有力氣乾活兒?”
蘆瑜早被這幾個人笑得面紅耳赤了,好不容易有李燁這樣正經的人,他連忙解釋:“我家是開錢莊的,沒有力氣活兒,也就是扛扛銀子什麽的。”
沒等李燁說話,霍柔風已經笑得咳嗽起來,黃顯俊捂住肚子,謝思成笑得直搖頭,一旁的十來個小廝則個個低下頭,強忍著沒讓自己跟著一起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