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用不同的語氣說出來可以讓聽眾有完全不同的感覺。
作為被甘敬信手拈來填充進台詞裡的當事人,謝歆站在監視器邊上聽著男友的話就油然而出一種這是甘敬處心積慮哄騙了自己之後的得意感慨。
偏偏,這種得意還沒那麽張狂,就是略帶舒緩的陳述,就是把那種壞擺放在面前。
“喂,你嚇到我了!”
謝歆忍不住一把拍在甘敬的肩膀上。
甘敬瞥了一眼反應激烈的女友,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感受,所謂人心隔肚皮,謝歆之“嚇”不光是出於台詞的好,更出於現實中的戀情。
“誒。”甘敬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看我這亂改台詞的毛病。”
李早瑜和陳若清也覺甘哥的台詞說得不錯,不過她們沒把台詞往自己身上代入,聞言只是一笑。
“那等我一下,我再調整調整。”陳若清沉吟再三,如此說道。
甘敬允了,捏了捏女友握過來的手,隨即是帶著她一起巡視了半圈前面布景的安排。
今天主要拍攝一段戲,這段戲又分成前後兩個階段,還稍微附加幾個水中替身的畫面,布景這邊的鏡頭挪移得費些功夫。
謝歆被嚇到的複雜情緒很快隨著甘敬的搭話消失不見。
等到天后和影后都把情緒調整完畢,既顧了感情又顧了工作的導演才下令進行第二階段的拍攝。
實話說來,第一階段除了陳若清的台詞需要精益求精,她和李早瑜的表演都沒有太大要求,但到了第二階段就不同了。
因為換皮完畢,陳若清扮演的不再是狐妖小唯,她成了公主,反之,李早瑜不再是公主,她要演狐妖。
兩位影后的顏值都是很出色的,但並不是一個風格。
這種表演角色上的互換就成了試金石。
相較於《畫皮1》裡對換皮的處理,《畫皮2》給予了相當的空間讓兩位女演員發揮,現在,這水池中的戲份就是角色互換的開始。
鏡頭之下,李早瑜和陳若清的妝容已經換過,這是用以區別兩個角色最簡單的方式。
陳若清的臉自水中浮出,面容呆滯。
李早瑜此刻是妖魔,換到上一段戲中的後面位置,她雙手撫摸著陳若清的臉頰,露出魅惑的笑意。
只是開始拍攝的寥寥幾秒,甘敬瞧見這個就不滿意了。
他呼了一口氣,讓戲份繼續往前走了走才喊停道:“李早瑜,我剛才說陳若清就沒說你嗎?妖魔,妖魔,帶點城府行不行?不要那種一看就是輕浮的狐狸精笑容!”
水中的李早瑜愕然,還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笑容是多輕浮。
她向陳若清告了個罪,抓起袍子就往監視器這邊走。
一分鍾之後。
“咦,好像是笑的狐狸尾巴都快露出來了,我改改,我改改。”
李早瑜看完自己剛才的表演,不得不承認甘哥說的感覺沒問題。
通常來說,演員具體細節上的表演就是按照導演的要求走,一段表演單純從水平上來說也許沒問題,但未必符合導演對劇情的定位。
李早瑜重新出現在鏡頭之下,她心裡琢磨的就是當前甘哥要的東西。
不論之前對清姐說的話還是剛才有些生氣的NG,甘哥的要求實際上都是對狐妖小唯的要求,這顯然和《畫皮1》是不同的。
1裡是一隻略顯情竇的好奇小妖,2裡就是飽受煎熬的積年狐妖。
這裡要對兩個角色的氣質加以區分。
現在甘哥就是不滿意這種區分的度了。
李早瑜及時的自我反思。
第二遍重新開始。
這一次,李早瑜試著換了種表演的方式。
當公主喝下酒,當公主換了皮,一切就駛入計劃的軌道。
以謊言去求證,得到的就不會是想要的結果。
李早瑜沒有再撫摸陳若清的臉頰,只是靜靜的欣賞著面前這位公主的皮囊。
她嘴角帶笑,眼裡卻殊無笑意,映襯著水面,有種妖異的冷色。
“轉過來。”李早瑜改了方式,也加了台詞,這種台詞腔調還是模仿剛才甘哥說話的方式。
陳若清呆呆的轉了過去。
李早瑜微微側頭,食指勾住陳若清的下巴,自然而然的感歎:“真是一副好皮囊,真美啊。”
這是感歎,也是誇耀。
只是配合此時李早瑜的表情,總是多了些嘲諷的底色。
陳若清到了這時才讓表情恢復生動,她捧著自己的臉,一如先前捧住盛藥的瓷碗,語氣略微急切的問道:“真的美嗎?”
監視器邊上的甘敬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說道:“真的der啊!”
謝歆連忙問道:“怎了怎了?”
甘敬只是擺手,沒有回答。
戲份沒有喊停,還在繼續。
這一段水中的戲份並不長,屬於甘敬根據兩位演員做出的改動,就像《畫皮1》裡謝歆和陳若清的畫面,真正能打動觀眾眼睛的一幕可能也就那麽幾秒鍾。
李早瑜歎息著點頭,沒有言語。
陳若清捧著自己的臉,猶如捧住屬於別人的精美瓷器。
水波蕩漾。
陳若清微微低頭,努力從零碎的水波中尋找自己臉上的別人面容。
李早瑜的距離不知不覺往後退了一些,她隻靜靜看著眼前的這位公主。
“過。”
甘敬的聲音響起來。
李早瑜撩了一把水,有些意猶未盡,她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甘哥要的意思,結果沒演兩下就沒了。
陳若清不然,她抬頭,皺眉,起身,披衣,走向監視器。
監視器上重新播放剛才拍攝的內容。
李早瑜都沒去看,只是向導演問道:“甘哥,我演的怎麽樣?”
“挺不錯。”甘敬微微點頭。
數秒鍾後,陳若清帶了點疑問:“甘哥,這就過了嗎?”
甘敬這下的回答截然相反了:“過沒過,你心裡沒數啊?”
李早瑜一驚,她鮮有見甘哥這樣的態度對待清姐,可剛才那聲“過”不是喊出來了嗎?
同樣驚住的還有謝歆,只是她在心裡還有些擔憂,甘敬這態度也太粗暴了,好歹也是影后啊,你和聲細語的講話能死嗎?陳若清的合同好像是明年年底到期呢……
甘敬沒再說話。
謝歆轉著念頭,陳若清默默看屏幕,李早瑜湊過去一起看。
過了一會之後,陳若清臉色有點難看的說道:“甘哥,明天再來一遍吧。”
甘敬斜眼去看影后。
謝歆瞧著男友這副吃了槍藥的混不吝模樣,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甘敬。
“隨你。”甘敬如此說道。
陳若清點點頭,起身走向化妝室卸妝去了。
李早瑜感受到導演身邊的氣壓有點低,她吐了吐舌頭,趁著甘哥衝副導演夏研招手的時候悄悄溜走。
這場水中的戲還有幾個替身的畫面,考慮到演員的尊重,甘敬就直接交由夏研來拍了,他回頭能看到成果,如果不成的話還會返工。
一番交代,劇組一部分人也就提前收工,替身的畫面不方便圍觀。
“走吧。”
甘敬沒有留下的意思,他對女友謝歆說道。
“啊?不等若清卸好妝嗎?我還以為你們要溝通一下。”謝歆大詫。
“表演終究是自己的事,走吧。”甘敬搖搖頭。
謝歆察覺到男友的情緒不好,沒有多說,只是衝著瞧向這邊的李早瑜搖了搖手機。
保姆車停穩,兩人上車。
甘敬自坐下後就閉目養神,不知道是倦了還是在思考。
謝歆翻了會今天的新聞,等到快到家的時候才開口道:“甘哥,怎麽了?你最後那條不是喊‘過’了嗎?就是你不滿意,也還有時間繼續拍啊。”
“拍的也能用可不就是過了。”甘敬嗤笑了一聲。
“反正就是沒讓你滿意唄。”謝歆說道,“不滿意你就直接說啊,還是說……你在嚇唬若清呢?”
甘敬轉臉看向女友:“我嚇唬她幹什麽?”
“演唄,不演不舒服。”謝歆言笑晏晏。
甘敬有點無奈。
又過一會,保姆車抵達家中。
甘敬下了車走進家卻沒進客廳,他看著自家的庭院,打算欣賞下花草。
三秒後,他歎道:“去你院子裡坐會吧。”
謝歆笑了兩聲,抓住男友胳膊,隻覺他這次的煩惱還挺真實。
換了一個庭院,景色就顯別致,有那千日紅,也有那美人蕉,還有那女友手捧香茶笑意盈盈。
甘敬欣賞了會美色才主動說道:“陳若清的狀態真的不好。”
“不好就不好,怎麽了,都像你似得?”謝歆笑道,“調整調整就是了。”
甘敬皺眉:“她不該不好。”
謝歆聽著這話就奇了怪了,這要求也忒高!
她想了想,拿話消解道:“李早瑜呢?她今天不錯吧?”
甘敬聽到這話果然是露出些許笑意:“嗯,感覺比上次還有進步,孜孜不倦的好演員啊。”
謝歆悄悄把這話打到手機上先給李早瑜發了過去才笑道:“甘導演,你說你今天怎麽回事,李早瑜演的好,那你更應該指點著陳若清把戲改好才對得起人家的孜孜不倦啊,怎麽還能耍起脾氣呢?”
甘敬沉默了一會。
片刻後他開口道:“拍戲前我心裡都會有個畫面。”
謝歆點點頭,這不稀奇,導演構思劇本的畫面再正常不過,她還看過甘敬畫出來的分鏡圖呢,那可不就是畫面麽?
“那是一個預期畫面。”甘敬微微閉眼,比較道,“陳若清今天沒達標。”
“你甘大導演的標準那麽高,誰能一直達標呢?”謝歆替影后說話。
甘敬搖搖頭:“不是那麽一回事,陳若清在我提供的這麽好的條件下她就應該達標。”
他強調道:“就算不超標,也應該達標。”
謝歆悄悄撇了撇嘴,好大的氣性,她哄著道:“是是是,應該達標,我回頭替你好好說說若清,怎麽就沒達標呢。”
“表演說來說去終究是自己的事。”甘敬微微歎了口氣,“我讓她跟我一起演《戀戀筆記本》算是為她換了種大家熟悉的風格,《畫皮1》雖然還沒上映,但她的古裝風就算單憑外在也是會讓觀眾喜歡的花瓶。”
甘敬皺起眉:“可這《畫皮2》碰見狀態正佳的李早瑜,她難道不該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麽?怎麽給我一種憊懶的樣。”
謝歆結合自己平日的印象忍不住在這裡插句嘴:“若清平常就挺憊懶的啊,喜歡到處逛。”
甘敬再搖頭:“對待表演不該是,不過這次演的有點老油條的味道。”
謝歆哭笑不得,這樣的評價對待風華正茂的陳若清可是太殘忍了些。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原話發給了另一邊正興奮、迫切的李早瑜,那一位聽到男友對她由衷的誇獎可是高興壞了呢。
甘敬喝了兩口茶,想著今天看到的不滿意,心裡卻是浮現出《畫皮》的一句台詞。
“你有過人的體溫嗎?有過心跳嗎?聞過花香嗎?看的出天空的顏色嗎?你流過眼淚嗎?世上有人愛你,情願為你去死嗎?”
甘敬緩慢道出這句屬於狐妖小唯的台詞,隨手把杯裡剩余的茶水澆給了腳下的花。
謝歆正在品味男友極有味道的念出台詞,反應慢了三分, 等到甘敬起身才憤怒的說道:“我的花!我的美人蕉!”
甘敬心裡愕然,趕緊頭也不回的說道:“有美人在,還要什麽美人蕉。”
他不待天后反應就腳下生風的往自家走去。
……
劇組提前收工,陳若清卻是和李早瑜一起約了晚餐。
自從兩人就著表演狀態有所交流,關系相比以往真是密切了很多。
“你笑什麽呢?”陳若清心情低落,吃了幾片果蔬後注意到李早瑜的表情。
“歆姐說甘哥說我演的好。”李早瑜沒有避諱。
陳若清果然也沒嫉妒,實事求是的說道:“你今天確實演的好。”
稍過一會,陳若清忽然發現李早瑜收起了手機,她心中就是一動,微微沉聲道:“甘哥怎麽說我?”
李早瑜面色如常道:“沒有啊,歆姐說甘哥澆壞了她的美人蕉。”
陳若清指出一點:“如果不是甘哥說我,你這會應該還自顧自樂著呢。”
李早瑜:“???”
竟然是這樣猜中的嗎?
李早瑜猶豫了一下,隨即知道自己的猶豫更是印證說辭正確,她“咳”了一聲開口道:“甘哥有點生氣,他說,他說……”。
“說你現在演戲有些油滑。”李早瑜還是換了個詞,又理解道,“挺失望。”
陳若清抿了抿嘴,今天想的有點多,確實不如李早瑜的心無旁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