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溉提著捆綁著的劉八離開了,雖暫時不至於現在砍了劉八,可若是李罕之沒能順順當當吃下這數千翼城兵馬,得到那些糧食物資,他不介意斬了劉八,剁巴剁巴煮了吃掉。
翼城之南是一馬平川的平原,距離絳縣並不是遠,與李罕之相距自然更近,若是李思鈺打馬狂奔,只需大半日即可。
別看此地是平原,很是適合種地,可到處都是荒蕪的土地,再說糧食也早已收獲了。
李思鈺看著平原上幾乎一人高的荒草,心下忍不住歎息一聲,低身抓起一把濕潤的泥土攥了攥,順手又扔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看著李思鈺這般模樣,阿蠻也抓了一把泥土,學著李思鈺模樣,最後拍了拍小手,面部表情也學起了李思鈺,顯得甚是好笑,若是以往,李思鈺定然會大笑,使勁揉弄她的小腦袋,可現在麽,他沒了這種勁頭,腦中不斷勾畫高思繼述說的此地地形,無論怎麽想都沒法去贏得這場勝利。
身體素質相比,李罕之那群人是依靠殺戮吃人,是吃肉的身體素質,而自己手裡這些“乞丐兵”呢,自己都餓成了一把骨頭,能有多少力氣?
廝殺技巧那就更沒法比了,一群整日窩在城內混吃等死的家夥,如何比得過狼一般四處遊食的澤州兵馬?
無論如何計算,李思鈺都不會覺得自己有任何機會,這讓他極為煩躁不安。
李思鈺就像是陷進了陷坑中的野獸,甚至還不如那些絕境中的野獸呢,野獸可以怒吼嚎叫,他不能,他必須把所有的負面情緒死死按在心底,絲毫不能表現出來,避免這種情緒在本就恐懼的兩都軍中擴散。
高思繼急匆匆走了過來,來到李思鈺身前,輕聲說道:“探子來報,李罕之派了兩千兵馬殺了過來,最多明日相遇。”
李思鈺點了點頭,他知道兩地相距甚近,只要李罕之知道有五千擔糧食出了翼城,一定會以最快速度殺過來,這些他有心裡準備。
當他們真的來了,李思鈺忍不住心跳加速了起來,如果有突突他們在身邊,李思鈺非但不是希望他們前來,而是主動殺過去。
李思鈺現在就是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可也沒法子,事實就是如此,沒有如果,沒有假設,他不得不面對這種局面。
李思鈺苦笑一聲,說道:“李罕之這是不給咱們一點機會啊,高呆子,你可有他法?”
高思繼皺著眉頭道:“現在離開還來的急,咱們還有三百騎,脫離這裡還是沒問題的。”
李思鈺有些鬱悶道:“你這是讓老子逃跑啊!”
高思繼一臉嚴肅道:“明知道必敗,還不離開,這可不是名將所為。”
李思鈺笑道:“老子又不是名將,有什麽可為不可為的,再說要是能帶著他們逃跑,老子早就跑了,何必在這裡擔驚受怕。”
高思繼奇怪看了一眼李思鈺,說道:“都說你李悍虎自出道以來未嘗一敗,你就不怕這次讓天下人恥笑嗎?”
李思鈺歎氣道:“你這話本身就不對,沒人會不打敗仗的,名將之所以是名將,不是勝利了多少,或者失敗了多少,而是所指揮的戰鬥對天下的影響。”
“再說,你怎知道老子沒打過敗仗,若是沒敗過,何至於被禿頭蠻追趕逃亡關內?”
高思繼搖了搖頭,說道:“你那時不過是一個三五百人的旅帥,這種事情你也沒法插手,算不得。自河北兵敗後,俺就在思索,思索你與俺的不同,你作戰從不下死手,可是每次都能逼迫對手一再後退,幽州李匡籌如此,晉王李克用如此,
義武軍王處存如此,汴州朱溫同樣如此,就是那阿保機還是如此,縱觀你這一兩年,其實真正大勝就這麽幾次,所有人都跟著一再受損,卻相對還是平衡,這與俺們很是不同,你出了吞並了禿頭蠻,之後並未吞並其他任何人,很……很詭異!”李思鈺笑道:“你這不對,作戰就是作戰,戰爭是政治的延續,作戰就要竭盡全力獲得勝利,下死手是必須的。你或許是看到我放過幽州,放過王處存,甚至連阿保機都放過了,你或許就覺得我不下死手吧?”
李思鈺搖頭說道:“你沒分清什麽戰爭,什麽是政治,戰爭和政治是不同的,戰爭雙方不一定一定是敵人或朋友,他只是在政治解決不了的時候,最後的手段罷了。政治上,能不用乾掉敵人就可達到自己目的,為何還要費勁廝殺呢?”
“有一句話說得好,善戰者無赫赫戰功,這裡面的意思雖主要是指一個名將做的事情其實都是別人看著平常,卻做的極為細致認真,可還有一個意思, 就是善戰者從來都不把自己當成戰場殺將,他知道自己打仗的原因,知道把戰爭控制在什麽程度,有時候,消滅對手並不一定是件好事情,這需要更多的考量。”
說道這裡,李思鈺苦笑起來,說著大道理誰都懂,可是做起來卻難如登天,現在面對這般情況,無論如何看都是必輸的局面,說的再好,又如何去解決?
天時,此時已經開始入了秋,還好此時不是冬天,否則別說打仗了,就這群“乞丐軍”不被凍死大半就不錯了,更別說打仗了。
地利,那更慘,這裡是平原地段,沒有什麽高山險阻,沒有大河阻攔,更被翼城王蘊趕了出來,在這樣的地方與比自己戰力更高的對手圍攻,兵力又不佔優,奈何?
人和,現在這些兵卒被李思鈺恐嚇威嚇,算是決心保護自己的糧食了,可李罕之那群人是幹什麽的,就是專門乾搶劫事的,面對五千擔糧食,那遠遠比見到大美人還要血氣脈張,還真不好說究竟誰在人和上更佔優。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李思鈺都沒有明顯佔優,甚至還不如對方,奈何?
三十六計,李思鈺挨個想過,最終一一放棄,又想想歷史上發生的計謀……
李思鈺慢慢來回踱步起來,高思繼好像感覺到了他在思索,在猶豫,不再說話,想要看看此人究竟能有什麽法子讓他們渡過這一關。
李思鈺不時抬頭看向一人高的荒草,甚至折斷一些咬在嘴裡咀嚼,眼睛卻越來越亮了起來。
李思鈺右拳砸在左掌心,腦袋重重一點。
“就這麽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