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鈺說道:“孩兒就想,探子們來回奔跑,探查對方的虛實,反而各自還都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沿途還要保護,這很有意思!”
楊複恭皺眉想了好一會,也沒覺得哪裡有意思了,只能無奈搖頭,不再理會李思鈺的自娛自樂。
兩人在關下坐在小桌上自飲自樂,關上李存孝看著這一切,一臉平靜,或許不斷點擊冰冷城磚的手指,才能看出他的內心並不平靜吧……
“孝兒,如何?”
朱溫的聲音突然從李存孝背後傳出,點動的手指頓了一下,接著又開始繼續點擊。
李存孝沒有回頭,眼睛依然盯著城下那人,輕聲說道:“李悍虎……非常人……”
朱溫點了點頭,說道:“有沒有興趣會一會?”
李存孝手指一頓,轉身看向朱溫,拱了拱手,平靜道:“侄兒先行告辭。”
李存孝龍行虎步,緩步向城下走去,經過龐師古時,腳步頓了一下,這才緩緩離去。
龐師古緩緩吐出一口氣,放松了按在刀柄上的大手,大步來到朱溫身後,說道:“大帥,李飛虎不可信!”
朱溫點了點頭,輕聲道:“李飛虎與咱們不是一條路子,更像是那李悍虎!”
龐師古猶豫道:“李飛虎戰意滔天,可為何不願去見李悍虎?”
朱溫心下突然焦躁了起來。
“李飛虎從河北前來,甚至一隻眼有了危險,李飛虎已經進入了河中,最後還是未能與李悍虎相見……”
“兩虎相爭啊!”
龐師古愣了一下,這才明白朱溫是何意,也終於明白了李存孝為何戰意越來越盛,好像隨時都會衝天而起。
“看來昭兒要嫁人了啊!”
朱溫突然說了這麽一句,龐師古沉默了起來,兩人相交多年,一些話語無需說太多,輕輕一點即能明了。
龐師古歎氣道:“經此大難,我軍須修養兩年,李飛虎雖悍勇無雙,但李悍虎才是我軍大敵。”
朱溫點了點頭,兩虎一東一西,夾在中間的則是他朱溫和晉王李克用,此次他把晉軍坑的太慘,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再次聯手,除非生死存亡之時。
一東一西兩頭猛虎,同時開戰是不可能的,哪怕兩年後,他們也無法同時面對兩頭猛虎的夾擊,既然無法同時面對兩頭猛虎,那麽只能擇其一,對於他們來說,結好李飛虎更現實些。
朱溫歎氣道:“李飛虎雖強,卻無李悍虎之陰險,若讓李悍虎在關中站穩腳跟,必然虎視河南,所以......”
龐師古輕輕點了點頭,他知道朱溫想要說什麽,看著下面那對父子對飲,眼中凶光爆閃,隨後慢慢消失不見,一臉平靜。
兩人在城上靜靜站立,日頭慢慢偏西,這才緩步下了城。
城門緩緩打開,李思鈺與楊複恭很隨意談笑,甚至連回頭看一眼正緩緩打開的城門都欠奉,李思鈺好像不經意的伸腿踢翻對面兩張椅子,衣袖一甩,掃掉桌面上的酒盞,桌面上只有他們父子的......
朱溫緩緩騎馬在前,龐師古緊跟其後,但是在他們來到李思鈺三十米處,只見李思鈺彎腰,從地上拿起一塊石塊,隨手一丟,頭也不看。
石塊好像飛出的利刃射向朱溫,朱溫瞳孔一縮,猛然提起戰馬,朱溫躲過了石塊,人立而起的戰馬卻未能奪過。
“砰——”
“嘶——”
“砰——”
不知何時,李存孝又來到了城頭,他的眼力很好,正見到石塊飛向朱溫,看到朱溫提馬,不由搖了搖頭。
果然,只見那石塊狠狠砸在人立而起戰馬的脖頸上,
巨大的力道讓戰馬痛苦嘶鳴,人立而起的戰馬登時失了平穩,傾斜著身子砸在地上,巨大響聲讓兩軍一陣騷動。李存孝看到李思鈺依然向沒事人一般,連抬頭看一眼都無,就是一陣苦笑,他與李思鈺處過一段時間,知道那小子看似平和好處,但是若真的激怒了他,無人能猜測道他究竟會瘋到什麽程度。
兩人在城下,從早上一直對飲到日頭偏西,甚至在陣前李思鈺都尿了好幾次,面上看不出來,楊複恭卻最能感受到。
楊複恭沒有回頭,耳邊聽到戰馬嘶吼聲、摔倒在地上沉悶聲,不由笑道:“行乾還是有些不夠沉穩啊。”
李思鈺笑道:“你我父子在這裡被人家涼了這麽久,孩兒年幼,朱溫不尊重孩兒也就罷了,不尊重阿父終究是有些不妥的,再說給個下馬威也算不得什麽,至少要讓他們知道,現在......是誰該低頭!”
楊複恭苦笑不已,心下卻很感動,他也是一時風雲人物,朱溫如此涼著他們,心下不是沒有一點惱怒,只不過經歷的多了,面上看不出什麽不悅罷了。
朱溫被石塊擊倒,宣武軍大驚,城上異動,城下遼東軍同樣躁動了起來,只是李思鈺父子未動分毫,這才沒有衝殺過來。
龐師古看到朱溫摔倒在地,大驚失色,慌忙跳下戰馬查看,還好朱溫並未受傷,只是有些狼狽罷了。
朱溫站在地上,身上積雪也未拍掉,兩眼極為陰沉,口中白氣不斷噴出,如同暴怒的火龍。
兩人站在數十步外,場面詭異的寂靜。
“哢嚓……哢嚓……”
一步步走向李思鈺……
李思鈺至始至終都未抬頭去看,只是與楊複恭說著毫無可笑的笑話。
朱溫來到李思鈺對面,默默從地上拿起早被李思鈺踹倒的凳子。
李思鈺這才抬眼看向朱溫。
“本帥以為你夠種呢,嘿嘿……”
李思鈺一邊搖了搖頭,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飲自斟,連看一眼朱溫狼狽模樣都欠奉。
楊複恭笑了笑,把兩張紙推到朱溫面前。
“浪費了這麽久,直接點好了。”
“看好了,如果無異議,那就簽了,不同意,我們父子轉身就走。”
“對了……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在楊複恭開口說話時,李思鈺身子向後仰靠,雙腳抬起放在桌面上,眼睛卻盯在手裡的酒盞,好像劣質的酒盞如同無雙美玉。
朱溫沒有看向楊複恭推到眼前的兩張紙,眼睛死死盯著李思鈺,按在雙膝上的手掌瞬間攥起,眼中怒火能把他燒成灰,口中白氣越來越盛……
龐師古雙手死死按住刀柄,殺意縱橫。
李思鈺緩緩抬頭,微微偏頭看向龐師古,雙腳放下,扶膝而起,身高體壯的他,再加上一身重甲,猶如荒古猛獸,抬腳就要踹翻桌案,此時的他早就把耐性磨光了。
就在李思鈺準備翻臉,先弄殘了朱溫和龐師古再說,楊複恭突然伸手按住。
“我兒且莫惱怒。”
隨之看向朱溫,冷聲道:“先自侮,爾後他侮。”
“我軍不願百姓因戰亂而受苦,並非不想奪了河南!”
“河南非河東,你們北面可沒有胡蠻,宰了你們對我軍只有好處,你明白的!”
龐師古大怒,踏前一步。
“你們……”
話語還未說出口,朱溫手臂一抬,冷眼看向李思鈺。
“糧食給你。”
“我兒呢。”
李思鈺好像真的不願意與朱溫說話一般,轉身就走,臨走前只是指了指桌案上那兩張紙。
楊複恭見到李思鈺如此,知道他被朱溫涼了一天,很是不爽,眉頭挑了挑,看向朱溫說道:“該說的都在上面,我軍可不似貴軍言而無信!”
說完,楊複恭背著雙手,緩緩跟在李思鈺身後離去,隻留下雙眼赤紅的兩人。
李思鈺心下雖惱怒,但他在腳步走動時,還照顧著身後的楊複恭, 不至於落在身後太遠。
楊複恭看到他現在還能如此,心下連連點頭。
怒而不亂。
“行乾,阿父有些奇怪,朱溫為何不……不反駁?”
李思鈺腳步頓了一下,嘴角露出譏諷。
“還能為何,他朱溫很擔心孩兒惱怒,現在丟下關中不聞不問,孩兒雖看起來地盤大了,力量也分散了許多,可那是有個前提的,那是因為孩兒目光盯在關中,若不理會百姓生死,全力與朱溫廝殺,他們宣武軍必亡!”
李思鈺冷哼道:“朱溫遠比李克用要狡猾得多,而且極為果斷,他很清楚,我軍若真惱了與他們廝殺,後果會如何。”
“咱們被李克用在晉州耍了一回,又在這關下涼了一日,此時若再出言表達出想要與我軍交手意願,很可能再無轉圜,會爆發河南之爭的。”
楊複恭皺眉沉思了一下,再想想李思鈺心中的怒火,在他心中壓抑的暴怒時,若朱溫真的表達出再戰的想法,還真有可能會激怒這個兒子,而且可能性很大,近些日,他能明顯感覺到李思鈺心下的狂躁。
“所以,他朱溫還能說什麽?至於為何要涼著咱們,孩兒覺得並非是惱怒,或許是害怕,是擔心……”
“害怕?擔心?”
“是啊!正因他們現在很虛弱,又無很好法子阻止咱們,此時是嚴寒的冬日,河水冰凍,我軍很容易從河面上殺入河右,所以……他們想要更多的觀察,確認我軍能容忍到何種程度,至於此時不徹底激怒孩兒,更多的是擔心孩兒拋下關中,拋下那些百姓,不管不顧與他們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