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離開了,廳堂內只有四個老人沉默不語,裴仲德好像變的很隨意,自酌自飲很是愜意。
杜讓能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卻盯在有些渾濁的酒水,好像微微波動的酒水很有意思一般,嘴裡卻說道:“敬臣,此時只有我們四人在此,可否說一下那小子究竟是個怎樣想的。”
裴贄自嘲笑了一下,說道:“你們都已經決定了,說這些還有用嗎?”
徐彥若看向裴贄笑道:“敬臣這是何話,你我都是朝廷大員,理當為朝廷出力......”
“哦?徐相......”
裴贄看向徐彥若,輕聲笑道:“遼東軍與河東軍、宣武軍和河中軍眼看著就要大戰,這兩虎相爭不正適合朝廷所期盼的嗎,怎麽諸位在此時想要避免了?”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
片刻後,杜讓能才歎氣說道:“敬臣,你我都很清楚,雙方若是兩敗俱傷更好,可無論誰勝出,對朝廷都是一場災難。”
“河東、河南、河中三軍勝出,無論如何,關中都無法獲得謝縣、安邑鹽池的分潤,若是朝廷此次介入,或許會重新奪回謝縣、安邑......”
“呵呵......”
裴仲德突然笑了起來,很怪異的看向杜讓能。
杜讓能看到裴仲德這樣表情,心下暗怒,面上不悅道:“文達有不同意見?”
裴仲德不由笑道:“沒有沒有,杜相說的不錯,應該現在前往猗氏!”
裴仲德說著起身,看了一眼杜讓能和徐彥若,眼中意味不明之色讓他們很是惱怒。
“你們都是朝廷宰相,老夫就不再這打擾諸位了,老夫還有事情要做,先離開一步。”說完,裴仲德大步離去。
隨著裴仲德離去,三人又沉默起來。
裴贄突然開口道:“老夫不知道你們想的是什麽,但老夫知道一件事,現在只有遼東軍還能偏向朝廷!”
“敬臣,你要知道,這是在賭!拿朝廷在賭!”杜讓能突然說了這一句。
裴贄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不錯,杜相說的很對,的確是在賭!”
“行乾勝了,王行瑜、李茂貞不敢動!”
“行乾勝了,河中將是行乾地盤!”
“行乾勝了,朝廷將獲得喘息之機......”
杜讓能開口打斷道:“遼東軍勝了,也不敢說會不會是另一頭吃人猛虎,但若敗了,所有人將兵圍長安。”
裴贄歎息道:“所以啊,這是一場豪賭!”
徐彥若皺眉道:“敬臣,你不覺得這太冒險了嗎?”
裴贄沉默了,他知道這是有些危險,可那夜李思鈺與他交談後,若按照李思鈺所說,這種危險性是不存在的,可情況突變,現在眼看著就要大戰,大戰後,遼東軍若是勝了,必然會乘勢吞掉整個河中,失敗後的李克用與朱溫,他們已經沒了力量,也不再可能與李思鈺進行爭奪河中利益了,那個時候一個完整的河中府,一個有影響天下的河中節度使,會不會還讓給他們裴家?
這些都是未知數。
李思鈺這些日子一直未談論此事,這讓裴贄心下有了些許猶豫,他不知道李思鈺究竟是如何想的,若是吞了河中,實力強大後的遼東軍很難說還會與之前一樣,很難說會不會成為曹操一般。
裴贄心中猶豫,心下感歎,或許正是因此,朝廷才有此次調解之事吧。
李思鈺被軍卒們扶著回到住所,卻意外的見到了楊複恭在他房裡靜靜安坐,好像在等待他一般。
李思鈺不是裝醉,而是真的有些醉了,口渴的要命,楊複恭看到他的樣子,
不由搖頭道:“行乾酒量淺,以後少喝點。”說著把手裡的茶水遞到李思鈺面前,李思鈺也不在意這些,接過一口喝盡,這才喘息道:“阿父怎麽過來了,可有要事?”
楊複恭歎氣道:“就是過來看看,心下有些擔憂而已。”
李思鈺笑道:“是擔憂晉軍和宣武軍聯手?”
楊複恭身子微微向前,看向李思鈺兩眼說道:“行乾,告訴為父,此次有幾成把握?”
李思鈺靜靜沉思了一下,扶著微微脹痛的腦袋,笑道:“勝算這種事情很難說,我軍三萬,對方數倍我軍,但是這並不是勝算的關鍵,關鍵是他們撐不了多久,咱們卻可以比他們撐的更久!”
“孩兒已經想過了,長安可以舍去,同州也可以舍去,只要守住潼關即可,這些都可以丟掉,只要咱們贏了,就能全部再奪回來!”
楊複恭心下歎息,聽了這話,他就知道眼前這位剛認下不久的義子,並沒有太多的把握擊敗河東軍三軍聯軍,要不然也不會做這些最壞的打算了。
李思鈺搖晃了一下腦袋,看著有些擔憂的楊複恭,不由說道:“阿父莫要太過擔心,晉王李克用和朱溫縱然真正放下成見,聯手對付咱們,他們也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河東軍兵力多些,為主導,在進攻咱們時,會強壓著其他兩軍攻擊咱們,一開始還不好說,可若是宣武軍和河中軍損失太大,必然會不服,自會有裂隙產生。”
“再說,河東軍和宣武軍接連在河中失利,本該早就瓜分完河中之地的,可變故產生後,遠比他們預期的時間更長,物資補給不足,現在又是冬日,他們沒有太多時間拚消耗的。”
“孩兒之所以說,說放棄長安,放棄同州,甚至華州,隻保留潼關,這是最壞的打算,不過孩兒並不認為王行瑜和李茂貞有這個膽量,寒冷會讓他們猶豫,大戰將要開始,他們更希望我們與河東、河南、河中拚個你死我活,最好大家一起倒霉,這樣他們才能漁翁得利。”
“所以,孩兒還是有很大的機會的。”
“嘿嘿......”
看著醉態可鞠的李思鈺,楊複恭忍不住有些好氣,開口說道:“你這小子就沒想過杜相的提議?”
“杜相?調解啊?”
李思鈺搖頭笑道:“朝廷一撅屁股,孩兒就知道他們想要放什麽屁!”
李思鈺攤倒在椅子上,楊複恭忍不住點了一下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額頭,笑罵道:“你小子就不能認真點?”
李思鈺憨笑道:“孩兒有沒說假話。朝廷的意思,無非是想與小子在河北所做之事一般,讓小子與河東、河南達成一個相互糾扯在一起的平衡,東面有李飛虎,西面有孩兒,好嘛,想的挺好!”
“可是,朝廷怎麽就忘了王行瑜和李茂貞兩人?孩兒動不了,朝廷還能解決掉他們不成?”
楊複恭不由搖頭苦笑:“或許時間長了,能夠有法子解決吧。”
李思鈺搖頭說道:“時間長了?幾年?三年?五年?還是孩兒待在這裡一直發霉到死?孩兒是有妻兒家小的,可沒時間在這待太久的。”
“行乾,你......你真不打算要關中?皇帝也不要嗎?”
或許躺著不舒服,李思鈺手扶著把手,挺了挺身子坐直了些,這才笑道:“皇帝?沒意思!孩兒若說,孩兒志不在此,阿父可信?”
楊複恭輕輕點了點頭,他與李思鈺相處時間不是很長,但是這個義子卻與其他人明顯不同,這從李思鈺言行就能看出,有些話語或許別人不是很明白,這要過後才能清楚,但這個義子卻很特別,楊複恭很清楚這點。
至於李思鈺說的這些話,他早就有所察覺,只不過有些模糊,不明白為何整個天下都不被李思鈺看重。
楊複恭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多說了,既然這個義子已經決定了,那就陪他瘋一回好了。楊複恭突然說道:“朱溫大敗,損失慘重,現在汴州又前來數萬兵馬,若是不聞不問,對咱們很不利。”
李思鈺點了點頭,靠在椅背上歪著腦袋笑道:“宣武軍精銳都在這裡, 現在來的,不過是些強押過來的民壯罷了,再等兩日,等他們靠近了些再擊退就是了。”
楊複恭歎氣道:“你小子既然有了準備,為父也就不再多說,只是萬事需要謹慎些。”
李思鈺點了點頭,楊複恭看到他眼睛閉上,知道他的確喝多了,又在屋內靜靜坐在一旁,直到傳來輕輕鼾聲,楊複恭這才歎氣一聲,脫下大氅輕輕蓋在李思鈺身上,低頭看著李思鈺面孔,忍不住歎息一聲,這才輕輕離開,離開時輕輕關上房門。
楊複恭剛要轉身離開,卻看到不遠處已經成了雪人的裴仲德,楊複恭眼睛忍不住眯了一下,這才向裴仲德走了過去。
“文達來了有一會了吧?”
“嗯,見到楊中尉與行乾正在說話,就沒進去。”
“外面太冷了,不如文達與咱家一同飲一杯如何?”
“好啊!與中尉大人飲一杯的機會可不多,正好,有些事也想與中尉聊聊。”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若不了解情況之人,還以為兩人是多年好友一般。楊複恭的居所距離李思鈺房間不遠,裡面布置也要好於李思鈺自己,看到裡面擺設,裴仲德忍不住點頭說道:“行乾在這方面的確沒的說。”
“呵呵......以咱家看來,行乾除了不夠奸猾,哪點做的都不錯。”楊複恭一邊擺好桌案,一邊呵呵笑道。
裴仲德坐在一旁,想了想,說道:“不夠奸猾也不對,不過是行乾從不對自己人使用罷了,這點行乾做的很好。”
“當然了有時也挺胡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