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子爾罷了……”
三人心中一驚,忙看向門口聲音處,只見正是杜讓能,身後還跟著裴贄。
這兩老頭離開李思鈺那裡後,先是去找劉氏,結果沒找到,這才詢問遼東軍卒,找到了俘虜營,猜想著劉氏估計在此處,果然不出所料。
兩老頭一臉微笑進了屋內,先是向劉氏行了個禮,人家是番王妃,禮節上是該向劉氏行禮的,這些禮節性的東西,兩位老頭還不至於廢棄了。
行了個禮後,裴贄開口說道:“別看外面傳的沸沸揚揚,說那小子貪財好色,甚至更胡鬧娶了個營妓為正室。”
“可以老夫看來,行乾卻是性情中人,說來他身邊女子也不少,卻從未見到他胡來,你們竟然想用主公子未婚之女嫁給他,呵呵……”說著裴贄呵呵笑了起來。
李存瑁見是裴贄和杜讓能兩位朝相,沒有理會裴贄的說笑,而是向他們行了個禮,這才開口道:“裴相說的是,法子是差了些,可也比什麽法子都無要好吧,就是不知兩位朝相前來可有賜教?”
杜讓能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裴贄,他卻歎了一口氣,說道:“此次前來是有件事想要告知王妃和世子,這事本相可是連行乾都還未提起。”
“哦?不知杜相所告是何事?”李存瑁有些不置可否的樣子。
杜讓能看到李存瑁這態度,他就知道李存瑁在想著什麽。
李思鈺向朝廷上奏折,推薦裴仲德為河中節度使,一旦確定下來,那麽現在問他們李家討要汾州,自然也會歸朝廷所有,裴贄和杜讓能前來,李存瑁知道他們前來為何,面上也好不到哪裡。
杜讓能豈能猜測不到這些,他來這裡自然是想要汾州,他手裡有個決定勝負的大“炸彈”,就是要讓李存瑁退一步。
杜讓能輕聲說道:“本相與杜相前來之時,路上遭遇了潰散的晉軍,甚至還被抓了起來,本相本以為會丟了性命,不料卻見到了重傷的晉王……”
“什麽?”
劉氏、李存瑁和周德威猛然驚起,失聲驚呼。
要說還是劉氏比較沉穩,被這消息驚了一下也是正常,正擔心自己相公呢,猛然聽到這消息,吃驚在所難免,不過能這麽短時間穩定心神,自非常人可比,只見劉氏又輕輕坐回,看著杜讓能,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杜相之前未與那孩子說起此事。”
杜讓能瞳孔猛然一縮,李存瑁和周德威也被劉氏話語驚醒,再次一一坐下,李存瑁回頭看向劉氏,眼中露出詢問之意。
李存瑁驚醒後,立即發覺杜讓能的陰狠來,只不過他的心緒有些亂了,一時未能明白,為何杜讓能未與李思鈺說起此事。
劉氏看到兒子露出這種神色,解釋道:“我兒心緒亂了,若是行乾知道你父王現今在何處,又知道你父王受了傷,行乾會如何?”
李存瑁勉強壓住心中雜念,沉思了片刻,沉聲道:“定然會派兵前往!”
“若是你父王遭了難,或是被俘呢?”
李存瑁心臟狂跳,失聲驚呼。
“太原……太原……”
劉氏一臉鄭重道:“正是如此。你父王若遭了難,或是被俘,太原就完了,遼東軍必然奪了太原府!”
李存瑁眼神呆滯,看向劉氏喃喃自語。
“可……可為何不說……”
劉氏看向杜讓能,突然笑了,猶如百花綻放。
“杜相,您是怕遼東軍奪了太原府,遼東軍做大難製吧?”
劉氏又看向裴贄,有些詭異笑道:“裴相是擔心遼東軍奪了太原府,實力壯大後,會奪了文達的河中節度使吧?畢竟河東、河中,
在加上陝虢、同州、華州三州,這麽大的地盤,可謂天下之最!”“呵呵……本王妃之前還納悶,納悶為何杜相會自斬其臂,準備欲行關外三院之製,行軍政分離之策,原來一切都是給那孩子頭上加上枷鎖!”
劉氏說著,輕輕笑了起來,杜讓能、裴贄兩人神色陰沉了下來,很是不善。
杜讓能輕聲說道:“王妃所說不假,本相的確是擔心,擔心遼東軍奪了太原府,擔心行乾奪了太原府後心性大變,故此才有所隱瞞,行三院之製也好,軍政分離之策也罷,也的確想要避免行乾犯下滔天之錯。”
“王妃,這有錯嗎?”
劉氏一愣,沉默了下來。
杜讓能起身來到劉氏面前,沉聲說道:“本相若是文達,早早前往關外,定然早與行乾擊掌相約,早就行了這三院之製、軍政分離之策,今日太原府也必然是我囊中之物!”
“正因一步之差,你太原府才逃過此劫!王妃可否滿意?”
杜讓能此時極為霸道,霸道的像是換了個人。正如他所言,李思鈺信譽相當好,至少答應之事還未違約過,之前杜讓能沒有好法子來控制製約遼東軍,答應的再好,等到了整個天下放在你面前,可唾手可得時,誰也無法保證還會不會違約。
這是致命的!
安全感,有人會覺得這只是一種感覺,感覺身邊人、感覺社會上不會有人欺負自己,有人會覺得是金錢,無數數也數不清的金錢;有人會覺得是權利,站在世界頂端的權利,是言出法隨的權利;有些人會認為是製約,是法度!
身為文臣的杜讓能,他相信的就是製約和法度!
三院之製,是文臣官吏間的製約,軍政分離之策是文武之別的製約!
從內心深處,他很讚歎這種制度,可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皇帝是龍,是上天在人間的代言人!
哪怕一時間可能會隱匿不見蹤影,可龍終究是龍!終究會有騰雲駕霧,翱翔九天之上的,想要限制龍的權利,這是在找死!
他知道,當他在朝堂上說出這些時,他們杜家注定會身死族滅,甚至九族之內無人可生還,但是他還是要去做!
他別無選擇!
這個世界是混亂的,每日都有無數人慘死在刀兵之下,無日不在相互殘殺,這個時代就是亂世!
亂世兵為王!
軍政分離,看似沒有改變,其實是不同的。節度使之所以會成為一番諸侯,一方之王,並非只是因為手裡的兵,更多的是節度使手裡還有錢糧!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錢糧,兵卒會第一時間進行叛亂!杜讓能是文臣,身在中樞多年,很清楚這些,而李思鈺的行為異類,不似他人這麽乖張難製,也非完全不講道理。
在朝廷上,不少朝臣對遼東軍很不滿,杜讓能也曾認真思考過,結果發現,首先是朝廷上的大臣根本就沒考慮過遼東軍利益,這才讓遼東軍每每與朝廷相左。
就是杜讓能也是這般,與其他朝臣沒有多少區別。
可是遼東軍就在朝廷面前,在關中所有人面前露出了鋒利的爪牙,朝廷怎麽辦?
連根棍子都無的朝廷,如何面對這頭關外“猛獸”?
讓他們回關外嗎?
沒了遼東軍,朝廷如何應對關中群狼?
當打罵都起不到作用的時候,那麽就只有討好合作!
杜讓能頭髮都快成了李璿滿頭白發一般,最後也未想到有何法子在合作中,可以做到最大保護自身的法子,也就在這種焦慮無奈中,他突然在絳州見到遼東前來的士子們談論三院,談論軍政分離,這就像是一個救命稻草一般,也成了杜讓能唯一的希望。
杜讓能這些心思,他人自然不理解,劉氏同樣不明白,不過,杜讓能和裴贄的保留給了他們太原府一個希望,一個保住汾州的希望!
劉氏看向杜讓能和裴贄,正色道:“兩位朝相忌憚遼東軍的強悍,我軍此時也已大敗,正如兩位朝相擔憂,汾州我軍是不可能放棄的, 一旦沒了汾州,我太原府也完了!”
“所以哪怕,我家王爺就算身死,我太原府也不惜一戰,哪怕最後全部戰死!”
劉氏輕聲道:“我軍若全部戰死,太原府還是會被遼東軍所奪!兩位朝相擔憂之事,還是會發生!”
“兩位朝相,若是讓遼東軍得知兩位朝相竟然把如此消息隱瞞下來,遼東軍會如何看待朝廷的‘誠意’?更何況,我軍也不是沒有其他路可走,比如,現在我太原府全部投降遼東軍,以那孩子的心性,想來也不會虧待了我母子吧?”
杜讓能瞳孔猛縮,裴贄拳頭也緊緊攥起,兩人這才發覺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腳,他們沒料到,本以為可以讓劉氏讓步的殺手鐧,竟然成了自己的斷頭刀!
更沒想到劉氏竟然如此難纏!
李存瑁手心裡汗水直冒,親眼見到雙方激烈交鋒,雖無流血,卻更加凶險,更加殘酷,遠非刀劍廝殺可比,此時李存瑁這才發覺母親劉氏的狠厲。
周德威都有些傻眼,他也非一個憨頭憨腦的蠢貨,可也從未見到如此慘烈的“廝殺”,一言可決數十萬人生死的廝殺!
屋內無人再言,全都沉默不語,劉氏表面不動聲色,心下也是緊張異常,她在賭,賭整個太原府的生死!
杜讓能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恢復常色,輕聲說道:“王妃當以為如何?”
“先說一下,汾州,非我等討要,而是行乾!”
劉氏聽到這話,笑了起來,點頭道:“正如杜相所言,但最終是何人的,這可就不一定了。”
“您說呢,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