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鈺對軍政改製,短期內肯定會混亂一些,這是無法避免的。
老弱病殘的軍卒在得到命令後,不少人心底恐慌。這個時代的兵卒大多是抓來的青壯,臉上還被刺了字,能不當兵對於他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可情況不同,老弱病殘的軍卒在軍中還能有口吃的,離開軍隊他們只能乞討等死,這種事情他們見得太多了,李思鈺要縮編,要讓這些人離開,他們如何不慌?
寧遠正在築城的兵丁王三和幾個兄弟幹了一天活計,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劣酒,自己很小心地喝了一口,遞給身旁眼巴巴盯著他的狗蛋。
“你那是瞅啥呢!給你!少喝點,給其他兄弟留點,唉……興許以後就喝不到嘍!”
王三很是小心扔了過去,心中縱然不甘,還是顯得很是大方。
狗蛋長得瘦小,塌癟的鼻梁顯得很是醜陋,人傻傻的,可別看人傻,發起火來很是凶悍,上次與禿頭蠻廝殺時,左肩被禿頭蠻騎槍刺穿,硬是抱著長矛把那禿頭蠻扯下戰馬,用拳頭一拳一拳活活砸死。
狗蛋家裡窮,只有一個老娘奉養,也不知道他瘦小的身體為何有這麽大的力氣,硬是背著年老的老娘隨著大隊伍一路撤到寧遠的。
關外就是如此,談不上生活好不好,只能說是生存易不易!想要活下去就要拚命,狗蛋想要給老娘弄口吃的也得拿命來換!
這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狗蛋喝過酒,第一次喝酒還是不久前跟禿頭蠻打過仗喝的,重傷很痛很痛!大帥看望他時,特意賞賜了一袋劣酒。
每次想到當時喝下那酒的滋味,他就像是飄在雲間一般,暖烘烘的,身上也不疼了,仙境也是如此吧。
狗蛋不敢大口喝,他知道王三說道做到,若真敢大口喝,沒給其他人留點,他一準會挨揍。
狗蛋小心喝了一小口,感覺一道熱線貫穿了身軀,整個身體像是陷入了棉花堆裡面一樣,忍不住呻吟一聲。
“熊樣!”
瞎了一隻眼的劉六一把搶過來,酒落入他的手裡,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王三,你啥意思,是不是你小舅子弄不來這酒了?”
王三歎氣一聲說道:“咱們大帥要把咱們這些人淘汰出軍隊了,離開軍隊,還喝個屁酒!”
“啥?咳咳……咳咳……”
劉六剛喝進嘴裡小口酒還未咽下,聽聞此話,一下子又噴了出去,狗蛋看向他就像殺人一般,兩眼瞪的賊大。
“你這……咳咳……臭小子……瞪個啥子?”
少了一條胳膊的趙老實搖了搖頭,不信道:“俺不信,俺跟大帥有些年頭了,大帥可從未虧待過兄弟們!”
“俺也不信,王三你若在編排大帥,俺可不饒你!”
王三舉手發誓道:“你們怎不信呢?俺王三若有半句假話,就讓俺媳婦生不出兒子來!”
狗蛋傻笑。
劉六皺眉道:“王三雖說混蛋些,可這話都出來了,估計是真的了。可咱們離開部隊,咱們以後怎麽辦?”
趙老實搖了搖頭說道:“俺不信大帥會不管不問俺們。”
王三有些急了,他的年齡大了,按照規矩是要精簡掉的人員,自己還沒個兒子呢,一旦離開軍隊,在關外怎麽養活自己?正要想說什麽,一個冷哼聲突然傳出。
“王三,你瞎怎呼個甚!”
王三一回頭,說話人正是他們的伍長馬大刀。
“就知道瞎怎呼!還怕離開軍隊,
老子現在都恨不得給自己劃拉一刀也跟著退伍!” 劉六聽到這話趕緊上前小心討好道:“伍長,您別生氣,王三這潑皮你還不知道?不知……不知伍長可有……可有……”
馬大刀眼睛一瞪罵道:“一群潑才,也只有大帥才在乎你們,不知道感恩戴德,淨知道瞎怎呼!”
“是是,都是小的不是,小的該打!”王三說著就在臉上啪啪幾個耳光。
馬大刀嘴角一歪道:“行了,演給誰看呢?”
“你們有福了,大帥說了,每人給你們幾十畝地,一頭牛和一座宅子,十年不收你們的稅……這得多大福氣?”
“別他娘地不知足!”
趙老實一拍大腿說道:“俺就說嘛,大帥就不是那樣的人!”
王三看了一眼狗蛋問道:“伍長,狗蛋肩膀受了傷,能不能也退伍?”
馬大刀用馬鞭使勁敲了敲王三腦袋罵道:“他就一個老娘,若是死了,是你養他老娘,還是讓老子養?”
王三臉色一正道:“看您說的,狗蛋的娘就是俺的娘!……您看能不能跟大帥說一聲,多給俺一點田地?”
眾人都是一臉鄙視看著王三,王三訥訥不敢言。
馬大刀看著手下這些人,想要再罵幾句,突然哽咽起來。
“狗日的孫二蛋、廚子,你們怎走到這麽灑脫,田地、耕牛、房子……你們都不要了……”
眾人忍不住淚流滿面……
“行了,他們都是無福之人,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你們都將被安置在關內,以後好好侍弄田地,將來都找個媳婦生個娃,比啥都強!”
“伍長,俺還能喝酒嗎?”
王三踢了一腳狗蛋,笑罵道:“你個傻子就知道喝酒!以後呐,有你喝的!”
眾人一陣笑罵打趣,之前的擔心全然不在,都是對未來的憧憬。老百姓就是如此,沒有什麽豪情萬丈,也沒有封疆拜侯的志向,只需要穩穩當當過日子,娶個媳婦、生個娃!
遼東軍精簡人員命令傳出後,內部傷殘年老之人在得到確切消息後,動蕩一下子沒有了,都是充滿期盼著看向南方,那裡有他們尊敬的大帥,有他們渴望的土地……
得民心者得天下,何為“民心”?說白了還是利益。老百姓想要什麽,期盼什麽,掌權者只要把這些都做到,民心自然在他。
李思鈺只是一個驟然爬起來的“梟雄”,與天下那些老牌梟雄差距太大,他沒有這種資歷,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盡可能抓住這些百姓的心。
大明舉國之力建立寧錦防線,花費錢糧不知凡幾,而他有什麽?只有三十萬百姓!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扛起這個重擔,但他知道自己躲不掉,這是命!是命就得服命!
李思鈺一面等奚族反應,一面整頓軍務。歷時一個月,三萬人馬整頓完畢,將在山海關進行一次閱兵。
閱兵主要是為了威懾奚族那些心思叵測的老家夥,其次是進行調整,李思鈺將把兩萬主力放在寧遠一線,並且他親自坐鎮,大明皇帝敢守國門,他這個屁身份沒有的“旅帥”也不打算裝孬種。
處理了一日軍務的李思鈺有些疲憊,扔下最後一份任命名單,崔秀秀端來水和毛巾,為他洗漱一番,李思鈺這才爬上床。
崔秀秀低聲說道:“莽山在外面都三個時辰了。”
李思鈺猶豫一下。
“那……那就叫他進來吧。”
崔秀秀點了點頭,轉身出去招呼莽山進來。
崔秀秀輕盈盈來到房外,天色盡管陰沉,依然可以看清站挺的莽山。
“夫人!”
莽山抬頭一看是崔秀秀,不敢盯著她那嬌媚面容,知道這位是裡面那人的禁臠,態度極為恭謹。
“莽山將軍,相公請你進去。”
“謝夫人!”
崔秀秀點了點頭,轉身進了屋裡。莽山跟著進了李思鈺臥室,正看到李思鈺皺著眉頭看向他。
“見過大帥!”
李思鈺盯著莽山良久,歎了口氣。
“說句心裡話,石頭他們的本事比你要差上不少,但我並未用你!
“知道為何嗎?”
李思鈺再次說道:“不單單是因為你是亦部人,抑或是少族長身邊之人,這些你明白嗎?”
“屬下明白!”
李思鈺點了點頭。
“你是個聰明人,沉穩、果敢、眼光敏銳,有野心……看似有些呆傻,其實是個內秀人物,你這種性情史書上有不少人身上都具備的,最有名的就是塚虎司馬懿。”
“用你有很大的風險,你告訴我,用你還是不用?”
莽山沉默不語。
李思鈺歎氣說道:“也是,沒發生的事情誰都不好說以後會如何。”
“有時我也想過,若是有一日我戰死了,遼東軍會交給誰合適,想來想去只有你比較合適。”
“可我擔心啊!你是奚族人,遼東軍交到你手上,會不會禍害關內漢民百姓?”
“一個對世界毫無畏懼的將軍是非常可怕的,破壞力誰也無法能夠預料,也因為這些……你很讓我猶豫不決!”
莽山突然單膝跪地,撫胸低頭。
“請大帥賜李姓!”
李思鈺一愣,隨即放松下來。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以後你就叫李義山,字行仁。”
“……為我長兄!”
莽山低頭道:“義山謝過二弟。”
李思鈺看了崔秀秀一眼。
崔秀秀急忙上前攙扶起李義山,嘴裡說道:“大哥都成了自家人,不用這麽客氣,起來坐吧!”
“禮不可廢!”
李思鈺則笑道:“大哥矯情了。小弟身上有傷不便,總不能讓兄弟扶你起來吧?”
李義山這才站起身子坐在床沿。
李思鈺知道這是個沉默性子的漢子,說道:“軍製管制的改動,裡面有個最重要的職司沒有人主管,就是諜報司。”
李義山抑或看著李思鈺,李思鈺解釋道:“諜報司看著只是跟探子差不多,其實地位很重要,不單單刺探外人,自己人同樣在探查范圍內。本來是想讓秀秀暫時管一下,等以後有了合適的人在換。”
李思鈺歎口氣說道:“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會有,總會有杜鵑這種鳥的。”
李義山聽了這話,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