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與長安城完全不同,但兩者又有相似之處。
相比大隋時期的長安,不知是否是因大隋在營建長安時犯下了失誤,而大唐顯然要務實許多,長安太極宮低窪,多雨時節很是陰潮,於是就在長安最高處龍首原上修建大明宮,不但可俯視整個長安,而且防護性也很好,只不過大明宮是在長安東北拐角上。
在大唐來看,長安作為帝都是合適的,因為大唐徹底擊敗了草原上的突厥人,奪下了西域,長安在萬裡西域、整個中原天下來看,地處中心,又可時刻直面北方突厥人和不斷崛起的吐蕃人威脅,的確是再合適不過了。
可大隋時情況又稍有不同,突厥雖在大隋努力下分裂成了東、西兩個突厥,突厥人的實力雖減弱了些,卻依然擁有很強大實力,東北面高句麗人逐漸崛起,在北方,突厥人、高句麗人呈啞鈴的兩個強敵時時威脅著大隋北方的安穩,而南方同樣不夠穩妥,再加上楊廣不喜陰濕,這樣來看,洛陽則是最佳帝都選擇。一面如同天平中間的支撐,可同時面對突厥和高句麗,另一面可壓服江南之地,的確是個很好選擇。
或許楊廣也認為修建長安犯了個很大的失誤,於是在洛陽營建帝都時,就成了一分為二情況,一南一北兩座城,皇城在洛河北岸的北城西城,皇城北依邙山,是整個洛陽城最高處,如虎臥山崗,龍盤山峰。
含嘉倉則貼著皇城,在皇城西北角,有獨立的內城,專門防衛含嘉倉中糧食。
可是,作為帝都,無論哪一朝哪一代,帝都都是最難攻破,也是最易拿下的城池,哪怕它擁有最堅固的城防!
帝都人富,也是最怕死的一群人,巨量的人口,花費最多的錢糧,一旦被圍,無外援,人心一旦亂了起來,如此巨大的城池,很容易被輕松拿下,這種例子舉不勝數,而洛陽則是最易拿下的帝都之一。
為何如此,正因為洛陽奇怪的布局,洛水把洛陽一分為二,南北城側重不同,北城身居政治中心,自然防護性更強,而南城大多都是些百姓居住,面臨洛水,脆弱的城防,混亂的人心,顯然最易被奪下,洛陽南岸的南城最易被摧毀。
北岸的北城就是鐵板一塊麽?
顯然也不是,北城西城是皇城,而東城與南城差不多,同樣是以百姓為主的城區,一旦先拿下脆弱的南城,俘虜南城海量百姓,驅趕巨大數量的俘虜圍攻北城的東城,同樣易於奪下,最後僅僅剩下宮城,縱然有再多糧食又能如何?
或許這也是為何後來,好好的洛陽不做帝都,而是選作了開封,選擇汴京為帝都吧。
當然了,一旦讓敵人殺到了帝都,無論如何,這都說明了整個天下已經很危急了,堅固不堅固也就是這麽回事,國家危亡不可能因為一座城池來決定的。
站在含嘉倉城上,看著城內一座又一座糧倉,很是感歎,這都是他的糧食,可看著關中百姓不斷把他的糧食拉走,突然很想罵娘揍人。
他沒有前去查看糧食,這對他來說已經不需要了,越看越肉疼。李昭看著李思鈺的模樣,很想笑,卻又不能大笑出聲,只能強忍著,李思鈺給他的印象很霸道、很強硬,盡管看著不是這樣,比如把搶到的地盤又都送了出去,比如明明佔據優勢時,卻像陽痿了,總是願意坐下來簽個毫無用處的契約。
可是李昭看到的更多的還是強硬,一言不合就會捋袖廝殺一番,更是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好像一切規矩他都想要去踐踏一番。
可是看著心疼不已的模樣,李曜更多的是想笑。
“唉……算了,掙錢就是花的,肉爛了還是在鍋裡……老子不心疼!”李思鈺咬牙切齒的嘟囔著。
眼角余光看到李昭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很想對著他腦袋狠狠來一下。
“雲倬,姑父給你的選擇,可有想好?”
李思鈺很快很壞,故意把“姑父”兩字咬得很重,這卻讓李昭聽到“選擇”時,緊張情緒緩解了不少,微笑道:“姑父給侄兒的選擇能不能簡單些,那兩個也太難了。”
李思鈺背起雙手,看著城下百姓出出進進,正忙碌運著糧食,嘴角露出溫和笑容。
“橫看成嶺側成峰,不要把自己藏在山中,應該跳出圈外來看,身在局中,自然覺得挺難的,可是站在局外呢?從東西南北仔細觀察呢?是否會簡單些,是否能更清楚看清此山面貌?”
“人呐,要有自知之明,一個人不可能什麽事情都做得很好,你太年輕……”
李思鈺突然呵呵笑了起來。
“呵呵……當然,姑父也大不了你幾歲,只是你是籠中鳥,姑父是山中猴,見過的比你多些,壓力也比你大得多……或許你覺得這是扯淡,可事實上確實是如此。”
“估計你想著的……最難得事情是如何讓大唐再次中興,而姑父想著的是眼前的百姓!”
李思鈺指著城下衣衫襤褸的百姓,平靜說道:“一群螻蟻,看起來比中興大唐簡單的太多,可中興大唐就像霧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眼前的螻蟻卻真實的就在眼前,看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可這在我看來,卻比中興大唐更難。”
“萬家燈火重於泰山啊!”
李思鈺轉身看向李昭,招呼他坐下,看著阿蠻敲著小棒頭腦袋,責怪他是個大腦袋的笨蛋,看著忙碌為他們溫著酒水的楊氏,甚至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擔憂,一切是這麽的真實。
李思鈺坐在阿蠻專門為他準備的躺椅,懷裡揣著手爐,覺得很是暖和,從裡到外的暖和。
楊氏送來兩杯酒水,李思鈺輕飲了一口,輕聲說道:“雲倬未上過戰場,從未領過軍,軍中威望更是無從談起,河右、東都兵馬權是不是在你手裡,也不過是他人手中之物罷了,朝廷皇帝李曄同樣是如此,無論如何都執掌不了兵馬大權的。”
“天下節度使,哪怕最差勁的節度使,也要比你們強的太多,滿朝文武,姑父至今未見到有任何人可為一方統帥,河中、河右、東都京畿,甚至將來關中之地,這麽多的地盤,這麽一塊巨大地盤,卻無人無將可用,最後會成了什麽樣子?會被朝廷無數家族瓜分,最後……依然滑向毀滅的深淵,可這一切……姑父又有何意義?”
李昭靜靜坐在一旁聽著,楊氏只是為李思鈺添酒,很是安靜,除了阿蠻與小棒頭不時發出丁點爭執的竊竊私語,剩下的,只有李思鈺歎息感傷聲。
“姑父想家了啊!人有五情六欲,姑父同樣是人,關外才是姑父的宿命,所以啊,姑父不介意去嘗試,讓你試試可否有成功的可能,所以,他人才會如此意外,因為你太年輕了,沒有任何經驗,甚至……甚至連野心都不夠資格。”
李思鈺歎氣一聲,情緒有些低落。
“知道為何姑父要把那李曜掛在城牆上?”
李昭沒料到李思鈺會如此一問,猶豫了片刻,開口說道:“是因為……伯和那句‘李唐宗室’麽?”
李思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公主一夜白發,姑父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因何如此?”
“說句心裡話,姑父真心不想與你們皇室有什麽瓜葛,公主在河北之時,姑父就覺得有些不妥,甚至刻意與阿蠻大丫他們獨身穿過山林,獨自前往關中,當然了,原因不能說全是因為公主,但是公主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只是……後來……”
“算了,此事不說也罷。”
李思鈺歎氣道:“你姑姑……讓你們前來,已經說明了些事情,家國天下啊!怎可說放下就放得下?”
“姑父……”
李思鈺擺了擺手, 歎氣道:“不用擔心,姑父沒有責怪公主的意思,這也是姑父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前來趟這場渾水了。”
李思鈺或許是躺著有些不舒服,也或許是阿蠻覺得小棒頭有些無趣,跑到他身邊,打斷了他的思路。
一邊揉著阿蠻腦袋,一邊組織思路,李思鈺繼續說道:“你們的前來,姑父是有些意外,但姑父不可能一點都不過問,自然要對你們調查一番。”
李昭手心開始冒汗了,開始有些不自然起來。
李思鈺沒有去看他,而是苦笑道:“本帥不是傻瓜,在這個時候,你們前來,自然也能猜測出一二,想要獲取利益也好,用親情羈絆姑父也罷,甚至耍些手段,姑父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姑父調查後,這才發現,雲倬其實挺‘廢物’的。”
李昭苦笑一聲,卻無法去開口反對。
李思鈺笑了笑,端起酒水啜飲了一口,笑道:“亂世人不如狗,想要求得妻兒父母平安一生,這挺難的,雲倬想法沒錯,這也是為何允許你在洛陽的重要原因。”
“可是那李曜卻有些危險,義父派人前往長安之人,在你們尚未前來弘農時,就已經見過姑父了。”
“善隱忍、野心大,一路上故意表現如此之差,在姑父面前甚至故意激怒姑父,此等人……呵呵……”
李思鈺呵呵一笑,突然看向李昭,說道:“是不是覺得姑父尤為討厭?”
“呵呵……其實……雲倬,你錯了,相比你,姑父……甚至更在意那李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