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兄弟商議著去潼關之事,皇帝李曄現今極為煩躁不安。他沒想到李思鈺剛進入關中後,竟然與楊複恭聯手了。他現在很後悔,後悔放楊複恭去河北擔任什麽副使,本想著沒有哪個節度使會喜歡宦官的,更何況還是與他們對立的禁軍中尉宦官,按照李曄想法,楊複恭去了河北,縱然不死也不可能被他人看重。
可偏偏事情沒有按照他預想的,沒有人乾掉這個令他極為厭惡的宦官奴才,反而可能再次殺回來,甚至弄死他這個皇帝。
恐懼、驚恐、憤怒……折磨著李曄,一連半月無法安睡,非但是他,就是楊複恭的那個背叛的養子,如今的李順節同樣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知道一旦那個宦官義父殺回長安,第一個要殺之人就是他李順節!
非但李順節恐慌害怕,就是整個神策軍也擔心不已。如今的神策軍八都分成了三個勢力,八都李順節佔有天威、捧日、登封三都,左軍都頭王行實據有勇勝都、扈蹕部、耀德都兩都一部,右軍都頭李繼鵬得到了天武都、宣威都、清遠都三都,此八都每都千人被稱為忠武八都,而扈蹕部則是皇帝出行時的儀仗隊。
禁軍,嚴格說無論是韓建,還是李茂貞,甚至川蜀的王建,他們都應該是禁軍。
這些將領節度使都與禁軍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河東之戰中,天下節度使圍攻河東李克用,朝廷禁軍十萬,一部分是朝廷搜刮京畿之地的青壯,還有就是關中諸侯,這些人合為禁軍十萬,當然了,這十萬兵馬幾乎損失差不多了,說是損失,大多是指不屬於了朝廷,死傷並不是很多,要麽這些人逃了,要麽被他人吞掉。
忠武八都加在一起也不過萬人,若楊複恭領軍一萬入京,這些原被楊複恭節製的神策軍必遭清洗,更何況現今遼東軍咄咄逼人,吞了王行實兄弟王行約的同州和韓建的華州,這三人半月來不斷在一起飲酒作樂,私下裡交易外人不得而知。
不但皇帝和這些都頭擔心,新任的左右中尉劉景瑄、西門君遂和樞密使宋道弼、景務修四位宦官首領同樣不希望楊複恭再爬到他們頭上,這還不算滿朝文武對楊複恭的忌憚不滿,可以這麽說楊複恭現今在長安可謂仇人遍地,無人希望他還能活著。
可現在,楊複恭非但活著從河北回來了,而且活的還挺滋潤。
按照約定,李思鈺已經調出一萬兵馬,本來是打算把這一萬軍卒中的遼東軍調離出來,這些遼東軍卒在三萬鹽工青壯當中充任各級軍官,既然要表現出完全的信任,自然要把楊複恭這一萬軍卒中的遼東軍卒調回到李思鈺身邊,只有這樣兩人之間才不至於產生隔閡,本來楊複恭已經同意了。
誰知當李思鈺真正要調動時,楊複恭又拒絕了。李思鈺去信詢問時,楊複恭隻回復了一句:
為父現今已為滿朝文武所忌,京城也無他人可用,為父如今已如喪家之犬,我兒不棄為父,為父自信我兒。
就這麽一句話,雖佔了李思鈺老大的便宜,直接把他定為“兒”,不過對於李思鈺來說,一個無子無女的宦官,雖名聲不好,可也沒有其他所累,更何況,他需要一個京城內忠誠可靠的夥伴。
佔便宜就佔便宜好了,李思鈺也就捏鼻子人了個“老爹”,這是李思鈺從未想到過的事情。
平定同州很輕松,在半月攻佔過程中,楊複恭也展現了之前平定黃巢之時的狠辣果決,對於不服從軍令的兵痞一陣打殺,同時對有功軍卒進行土地錢財獎勵,反正這些都是他的“好兒子”的,花費起來毫不手軟,
不過效果很好,至少表面上看來已經成了楊複恭的軍隊。掌控軍隊,無非就是令行禁止,還有就是錢糧物資。令行禁止這些楊複恭可以去做,而這些兵馬的物資卻是從李思鈺手裡流出去,所以無論這一萬兵馬中有無遼東軍卒摻雜其中,李思鈺都有一半話語權。
楊複恭可謂是春風得意,身邊悍將無數,一身鐵甲披掛,背後的黑色大氅隨風飄動,若非他是個宦官頜下無須,無論誰見到都會讚一句老將彌堅。
李思鈺出城十裡前來迎接,看到楊複恭如此風騷模樣,跳下戰馬,上前接過楊複恭馬韁笑道:“阿父可真嚇了孩兒一跳,您這一身披掛可真夠威風的。”
“哈哈……不是為父威風,而是我兒兵馬威風,這一次讓老夫唏噓啊!想當年家兄手下悍將無數,橫掃黃賊之威風,我兒是沒看到,那才威風呢!”
“那是,大伯可是忠肅公!”
“哈哈……”
兩人頓時大笑。
兵馬過萬則無邊無際,一萬軍卒跟隨李思鈺他們默默前行,這些軍卒經歷數月訓練已經有了些強軍的氣質,若是其他人的兵馬,估計此時早已鬧哄哄跑去周邊村寨,禍害百姓去了,而他們只是默默前行。
楊複恭在潼關文武迎接下入了潼關,剛入潼關,楊複恭就覺察到了潼關與以前不大一樣了。
看到楊複恭東看看,西看看,李思鈺笑道:“阿父可是覺得有些不同了?”
“感覺是有些不同,街道上乾淨了許多,房屋也修複好了,不過還有些不同……”
“嘿嘿,阿父,難道就沒發現人也多了嗎?還有那些販賣的百姓……”李思鈺得意洋洋指著販賣些野菜皮子的百姓。
楊複恭這才注意到了這些,眉頭卻皺了起來,勸解道:“行乾,這可是潼關,是軍城,若是這些百姓……”
李思鈺聽到這話就明白了楊複恭話語的意思,笑道:“阿父說的不錯,不過也沒必要太過擔心,咱們只需要在城門處加強搜查就好,現在是冬日,這才允許百姓入城交易,換取一些錢糧衣物過冬,等來年,孩兒準備在城外建幾個子城專門用來百姓交易之所。”
楊複恭點了點頭,說道:“你心裡有數就行,莫要讓他人有可乘之機,這裡畢竟不是營州。”
李思鈺很認真點了點頭。
“嗯,孩兒曉得了。”
楊複恭不再說這些,而是跳下馬來,走在販賣物件的街道上,不時拿起看似不起眼的東西,有時會是破皮子,有時會是一個蘿卜白菜,不時詢問一下價格,李思鈺在一旁看著,也不摻和。
好像楊複恭對這些很精通一般,不時會掏出幾個銅板買下一些破爛。看到李思鈺很奇怪眼神看向自己,楊複恭笑道:“這有何奇怪的,為父可是宮市采買大使,這些東西可瞞不得為父。”
“可惜啊,這個肥差不知道落在哪個破落戶手裡了。”
李思鈺這才明白為何這老宦官為何如此精通這些事情。
所謂的宮市,就是“政府采買”,是專門為皇帝采買物品,這裡面油水太大了,本來一貫的布匹,可能十錢就能拿走,這還只是最低檔次的手段,總之油水太多了,誰能擔任這個宮市采買大使,誰就老有錢了。
兩人在前,一些隨同軍將跟在後面,這些人都是甲胄在身,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上前搗亂,李思鈺與楊複恭邊走邊聊,不時買幾根蘿卜啃,兩人竟然來到了人市。
人市,就是賣人的地方,或是出賣勞力的地方,有的需要出賣些力氣給人乾活,就會到這裡與民夫商議工錢,當然還有真的在賣人為奴。
對於這種事情,李思鈺也無法阻止,百姓活不下去了,把多余的孩子賣掉,或許就是在救一條性命,他需要做的就是嚴格不允許偷盜、拐賣人口這種事情,只要是自願的,他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思鈺不打算在人市停留,想要走快點, 卻被楊複恭拉了一下,看著李思鈺面容,笑道:“怎麽?有些不忍?”
李思鈺點了點頭,無奈道:“孩兒也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興許被他人買了去,將來或許還能活下去,也可能隨著主人飛黃騰達,可看著就是心中有些不舒服。”
楊複恭點了點頭說道:“我兒心善為父清楚,你那宅裡幾十個婦人和一幫孩子,為父豈能不知?不過世間就是如此,有善有惡,有的錦衣玉食,有的卻如草芥衣食無著……”
“算了,你本性如此,哪怕殺戮無數,本性如此也是無可奈何。”
楊複恭指了指幾個赤裸著身子的漢子,看到楊複恭這般樣子,一個短身打扮漢子急忙上前,拱手拜道:“這位將軍可是看上了那幾個胡子?”
楊複恭點頭道:“他們來自哪裡,可否乾淨?”
漢子急忙陪笑道:“乾淨,絕對乾淨,將軍這些大食人本來是在長安的,後來估計是活不下去了,這才自賣自身。”
“哦?那好,把那個,那個,還有那一個,一共三個,多少錢?”
楊複恭手指連點三人,一個年歲四五十模樣,其余兩人只有二十歲模樣。
李思鈺也有些好奇了,大食人不就是波斯人嗎,怎麽現在還有這些人停留在長安?
不過隨即又鄙視自己起來,還真是少見多怪,更讓的驚奇一幕發生了,只見這漢子猶豫了起來,沉默了一會這才說道:“將軍大人,不是小的不願出手,只是他們很奇怪,要賣是一起賣的,而且還得給他們獨立的院落安置……安置那個……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