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時間冷了下來,雙方都清楚,都不想後退一步,不過相對來說對於李思鈺要好些,黃河渡口不止是風陵渡一個渡口,在風陵渡以東還有數個渡口,比如浢津、大禹渡、會興渡、茅津渡等等一系列渡口,但是風陵渡地位太過重要。
風陵渡處於黃河與渭水交匯處,黃河在此處呈九十度折角,一處向北,把河東道和關內京畿道隔開;一處向東,把河東道和河南道分成兩部分。由此可看出黃河其實算是把河東道包圍了起來,河流流淌出來的河道,兩岸大多是崇山峻嶺,尤其是黃河從陝州流經的河東道北岸正是如此,這在渭水、黃河交匯處,過了風陵渡正好是還算平緩的平原之地,而沿著黃河再向東三五十裡,就是山脈阻攔,中條山沿著黃河一直阻擋著河南道與河東道想通,雖然也有一些道路可行,但這要崎嶇難行些。
無論是浢津、大禹渡、會興渡等等一系列風陵渡以東的渡口,最終大多都是要從風陵渡南北兩岸繞道進入蒲州,由此可見風陵渡的重要性。
李思鈺不怕朱友裕從其他渡口渡河回轉河南,對面兵力還不至於讓他太過忌憚,再說他距離潼關很近,一旦發現不妥,隨時可撤回潼關,再說韓都、獨孤戰那裡還有一萬兵馬從同州虎視蒲州,隨時可渡河參戰,圍攻宣武軍。
朱友裕兵馬雖多於李思鈺,但是他要被動的許多,一方面李思鈺可遣蒙哥翰所部騎兵穿過陝州奔襲河南之地,也可從其他渡口過河,從東面側擊,甚至有必要時,同州兵馬還可渡過蒲津渡從西夾擊朱友裕所部。
這種局面雙方都很清楚,朱友裕站在北岸與南岸的李思鈺對視,兩人沉默良久,誰都未再說話,裴贄站在南岸捋須看著兩人相互對視,針尖對麥芒,好像無形中冒出火花一般,看著同樣年輕氣盛的兩位當世年青一代的領軍人物,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
裴贄突然輕聲說道:“文達,你以為對面的宣武軍當如何?會不會渡河與行乾決戰?”
身旁的裴仲德愣了一下,開口說道:“應該不會。兩人看似兵力相差了一倍,實則上遼東軍要佔上風,蒲津渡相距風陵渡不過兩日而已,若是需要,隨時可夾擊對面的宣武軍,這種局面其實對朱溫很不利,朱溫此時要擔心北面的晉軍,不能完全放開手腳與行乾交手,估計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手現今所得地盤,不得不坐下來與行乾談談。”
裴贄點了點頭,有些感歎道:“行乾這小子跟個老狐狸一般,好像很輕松就能壓得住朱溫、李克用。”
裴仲德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就在裴贄有些不解其意時,裴仲德開口道:“也不能算是行乾算的很長遠,而是其余人貪心不足,行乾之前也並未算計這些,只是順勢而為罷了。河北如此,如今河中府依然是如此。”
“河北之事不說也罷,現在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來裡面的關節,而河中府,若是王行約、韓建不貪心謝縣、安邑的鹽巴,死守著渡口和潼關,遼東軍渡河要困難的多,就算渡河了,按照這種天氣,一時間也很難奪取同、華兩州,估摸著只能老老實實前往長安戍守京師。同理,河東軍和宣武軍同時展開動作,意圖很明顯,兩人要瓜分河中府,瓜分謝縣、安邑兩縣鹽池,雖說之間有王重盈和李罕之的變故,可若是朱溫不起貪念,不去全部把兩縣鹽池據為己有,兩軍聯合起來的話,行乾是沒有任何機會的。”
裴贄點了點頭,歎氣道:“還真是如此,貪婪造成了宣武軍如此困境,不但與河東軍交手損失頗大,
現今又不得不吐出吞下的地盤,還真是搬起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只是......文達,行乾這小子此次出兵,與河東軍聯手,必然會有所得,估摸著陝州至少會被行乾所得,這樣一來,會不會成尾大不掉之勢?朝廷會更加忌憚行乾的。”裴仲德搖了搖頭道:“大致分配情況已經確立了下來,按照河東軍與行乾達成的一些約定來看,行乾會獲得陝州、絳州、慈州三州,朱溫得蒲州,晉王李克用得晉州、隰州兩州,同時行乾可得兩縣鹽池的三成產出。”
裴贄猛然看向裴仲德,面色嚴肅了起來,說道:“行乾一家獲三州之地?李克用與朱溫豈能答應?”
裴仲德歎氣道:“晉王世子已經答應了下來,從分配的各州來看,三人相互間都是相互牽扯的,絳州是抵禦北面的晉州和東面的昭義軍重要之地,慈州可向東夾擊晉州,緩解來自北面的壓力,而陝州則是截斷蒲州的必經之路,逼迫朱溫不得不達成三成鹽巴的契約,更何況還可虎視河南之地,逼迫朱溫無法動彈。”
“所以,此三州是行乾必爭之地。當然了,爭是必然要爭奪的,只不過為了緩解李克用和朱溫的矛盾,行乾準備考慮以朝廷將領和官吏來治理這三州之地。”
裴贄皺眉道:“文達的意思是......河中府五州,再加上陝州,一共六州,行乾獨佔三州,河東得兩州,河南獲得一州,這可能?要知道關鍵是那蒲州與晉州和隰州不一樣,晉州、隰州還算能與太原府相連接,蒲州可是完全被隔離開了的。”
裴仲德沉默了一下,輕聲說道:“這就要看行乾能不能強逼著朱溫松手了。”
裴仲德說完這句話,不再多說,與裴贄一同看向南北兩岸相互對視的二人。
李思鈺嘴角扯動了一下,想要打破這種局勢,最終還是忍了下來,現在兩人如同兩軍對峙一般,誰先敗下陣來,在以後談判當中很容易吃虧,尤其李思鈺此次決定要獲得更多的利益,更不能在此時露出絲毫怯懦。
朱友裕強忍著心中煩躁,面上絲毫沒表現出來任何異樣表情,就在兩人相互對峙時,一人忍不住了,此人正是韓建。
韓建打馬走了出來,手持著馬鞭,指著李思鈺怒吼。
“李悍虎,你好大的膽子,佔了同州還不罷休,竟然又強佔我華州,難道就不怕關中諸侯伐之,天下諸侯共伐之嗎?”
李思鈺一看是韓建,嘴角抽動,大笑道:“什麽叫老子搶了你華州,不說同、華兩州本屬於朝廷之地,就算朝廷任命了王行約為同州節度使、你韓建為華州刺史,那又如何?同、華兩州已經被王行約這位兔爺賣給了老子,你若不服氣,就去找兔爺去!”
韓建怒火正旺,他沒想到,自己的潼關丟了,若是潼關未丟,還可邀兵殺進華州之地,奪回失地,可沒了潼關,同州各渡口又被死死堵住,就是想奪回失地,一時間也很難。他從重傷未死的孫佑那裡得知,若非王行約,潼關也不會輕易丟掉,多次恨不得砍了王行約,只是關中還有王行瑜,否則王行約早就被他韓建剁成肉醬了。
此時聽到李思鈺大笑嘲諷,韓建目露殺意回頭看向有些閃躲的王行約,此時的王行約哪裡還敢多說。
朱友裕大聲開口道:“李悍虎,難道你真的不怕關中諸侯趁機奪了你剛得的同、華兩州?”
李思鈺無所謂道:“沒法子啊!總不能讓你宣武軍捏住李某的命根子吧?還有啊,不管如何,若是李某堵住了你宣武軍,朱兄,你說淄青朱氏兄弟會不會對汴州感興趣呢?對了還有徐泗節度使時溥。”
“朱兄,你說......他們會不會趁機奪了河南之地呢?”
“你說,小弟會不會出兵幫他們一把呢?”
朱友裕心下大怒,冷冷看向李思鈺,絲毫不理會身後不斷騷動的宣武軍軍卒。
場面再次冷了下來。
“李悍虎,可以談談,就是不知你李悍虎是不是要一口吞了河中府?”
聽了朱友裕冰冷的話語, 李思鈺絲毫不以為忤,大笑道:“李某不過是來消弭河中戰禍罷了,本就不想得罪貴軍的意思,既然朱兄願意坐下來能夠平心靜氣好好談談,李某自然最為歡喜。”
朱友裕冷冷道:“本將軍想知道你李悍虎想要什麽?”
李思鈺冷哼道:“陝州、絳州、慈州三州,外加謝縣三成鹽巴!”
朱友裕滿臉怒容,仰天大笑道:“哈哈......好大的胃口,就是不知......你李悍虎會不會被撐死!”
李思鈺仰天大笑。
“哈哈......撐死?放心!李某胃口最好!”
兩人再次隔河對峙,冰冷的目光互不相讓,死死盯著對方。
“李悍虎,三日後,你我在此再談!”
朱友裕冷冷怒哼一聲,再也不與李思鈺多言,大步走到戰馬前,翻身上馬,打馬就走,無數兵卒隨後跟著退去。
看著朱友裕離開,李思鈺身子絲毫未作變動,依然雙手按在腰間左右戰斧之上,雖然戰斧是手斧,要短小許多,絲毫沒有大唐橫刀這麽來的有氣勢,甚至還顯得有些好笑,可所有人都不會覺得眼前高大之人有何不妥。
無形的戰意在彌漫,所有人都緊緊握著手裡的長弓,腰間的戰刀,戰意在這一刻衝天而起!
裴贄感受著身邊無形戰意,感受著纏繞在身邊“舍我其誰”的氣勢。臉色越來越鄭重了起來,看著河岸邊上那個高大無須的男子,突然有一種莫名的臣服感起來。
“騰龍之勢......”
裴贄嘴角輕啟,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