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上三個人跺一跺腳,整個京師都要抖一抖,他們商議著如何應對從關外蠻地過來的蠻子,這些裴贄不知道,知道又如何,他也沒兵馬去阻止。
裴贄很簡單,只有一輛馬車和一名老仆,馬車還是那輛馬車,只不過那匹傷殘的老馬沒了,換成了一匹健馬罷了。
裴贄正在馬車內研讀史冊,突然老仆聲音傳入車內。
“老爺,公主前來了。”
聽了這話,裴贄這才放下書冊,起身走出馬車,果然正見到一行馬車前來。
雙手攏在衣袖中又等了一會,公主的馬車才來到近前。
李璿是很尊敬裴贄的,他人她可以不出馬車,裴贄卻不可以,聽說此次還是裴贄向她那個哥哥求情,她才能恢復公主爵位,才能去潼關。
“璿璿見過相國!”
看著李璿蹲身行禮,裴贄伸手虛禮,笑道:“呵呵……公主不必多禮,興許老夫以後還需公主照顧一二呢!”
裴贄伸手要扶李璿,不是真的要扶她起來,而是一種表示,這些虛禮李璿很清楚,只是裴贄調侃的語氣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李璿對裴贄很尊重,別看裴贄是刑部尚書,這個官職讓人想著就該是整天冷冰冰樣子,其實裴贄性情很好,待人寬和,當然了,首先你不能是窮凶極惡的罪犯。
公主李璿本就不被皇族重視,親生母親更是地位低下的普通宮女,若非一次意外,也不可能會有他的存在。
或許正因她娘地位地下,她不受皇室重視,其余的公主皇子都未得天花,唯獨她臉上星星點點。從小就沒多少人願意理會她,最歡快的日子就是那個貪玩的兄長做了皇帝後,或許跟著那個貪玩的哥哥久了,也成了歡快大大咧咧的性子,成了宮裡的異類!
李璿打小喜歡弄些無傷大雅的小動作,其余大臣無不是一副鄙視訓斥模樣,唯獨裴贄不以為意,她甚至還能清晰記起第一次裴贄蹲著身子,為她擦去腮邊偷吃哥哥糕點的痕跡,這讓她記住了這個溫和慈祥的“大人”……
裴贄看著李璿微紅的臉頰,看著一頭白發,心下歎息一聲,輕聲說道:“逝者已矣,大唐成了這般也不全是先帝之為,公主沒必要太過放不下。”
李璿突然抬頭,眼中淚水瑩瑩,呆呆看著眼前老人……
裴贄突然很違製做了一個動作,伸手撫摸著李璿一頭白發,歎氣道:“三千憂愁絲啊!”
“公主,有些事情需要放下,放不下,除了傷人傷己,於事無補啊!”
李璿默默低頭,大滴大滴淚珠落下,很想抱頭痛哭,卻又不得不忍住不讓人見到自己的懦弱。
她為了大唐,也不為大唐,只是所有人都說,若非她的貪玩的哥哥,那個背著他到處遊玩,猶如父親一般的哥哥太過貪玩,大唐又怎會如此?
她一再猶豫,對李思鈺猶豫,是為了大唐,也不是為了大唐……
她以為無人知曉,卻沒想到今日竟會被身前長者刺破心中那道厚厚殼。
裴仲德歎息一聲,輕笑道:“李悍虎,此人老夫雖未見到,但也不陌生,此人行事異於當世之人,老夫從未當今有誰與之類同。”
“呵呵……公主也莫過擔心,那小子就不個在乎公主是否發絲雪白之人,興許正因如此,公主能降服那小子也說不定呢!”
“不過啊,公主還需分得清什麽是最重要的,那小子行事異於他人,但至今從未看到有何異心,雖然看似此次觸動了整個京師上下,可也未必是壞事,哪怕楊中尉一事也不好說。”
裴贄走在前面,公主李璿跟在後面,
無人靠近,裴贄歎息道:“那小子行事異於常人,就不能用常人之目光去看待,老夫能感覺到,那小子其實並不在意皇室,甚至連大唐是不是姓李他也不在乎,老夫說這些是有些大逆不道,這也就跟公主說說,他人老夫還不屑去說,公主不會讓他人抓捕老夫吧?”裴贄突然開口說了句笑話,李璿卻認真搖了搖頭,哪怕裴贄並未回頭。
裴贄繼續說道:“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自始皇起,這片土地換了多少個王朝?現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那小子看著肆意妄為,從其言行可知,那小子骨子裡其實很強勢,只不過那小子根基太淺,崛起太過迅速,若像晉王、朱溫這般,那小子早就吞了河北,吞了河東、河南!”
“那小子並不在意大唐,他在意的是這片土地上的百姓。”
裴仲德輕輕說道:“只是他沒法子,根基淺啊!晉王本是沙陀人,手下大將大多是蠻人。朱溫是黃巢余孽,手下大將大多也是如此,此等人如何會善待百姓?河北、河東、河南、山東……沒一人可被那小子認可,無不是殘暴之人啊!”
“朝廷雖差,甚至在那小子眼裡是爛泥扶不上牆,可畢竟還是有不少大臣是心憂百姓的,所以啊,公主眼中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朝廷一再忌憚他,一再拖他後腿,那小子也還是一再強忍著,並未有和異樣想法,就是給了楊中尉一萬兵馬,還不是用親情、用利益與楊中尉達成約定嗎?”
“關中秦地自古就是帝王之地,若能給那小子些時日,未嘗不會給大唐一個強盛之地。”
裴贄停下腳步,回身看向同樣停住腳步,抬頭看向他的李璿。
裴贄正色道:“公主要做的很容易,也很不容易!以後公主就留在潼關,什麽也不要管,不要問,哪怕那小子逼迫陛下退位也不聞不問!”
“老夫曾聞,那小子談笑過,以公主為帝,若朝廷真的激怒了那小子,這種事還真不好說會不會是句笑談,但,真到了那一步,希望公主不要過問!”
“你只有信他,他才會還給你一個原原本本的大唐!”
裴贄歎了口氣道:“崔秀秀不過一軍中營妓,卻能讓那小子俯首稱臣,公主應明白為何會如此!”
“大唐啊……”
裴贄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大唐早就沒了希望,如今有了這麽一丁點希望,所有人卻恨不得把這點希望掐滅了,公主難道不覺得很令人痛惜嗎?”
兩人誰都不再多說,靜靜站立在最前方……
李曜用手肘頂了頂李昭手臂,輕聲說道:“雲倬猜猜他們在談什麽呢?”
李昭看向那在隊伍最前的兩人,眼睛一直都未離開,聽了李曜話語,這才轉頭看了一下李曜,嘴裡輕笑道:“怎麽,伯和覺得他們會談什麽?”
李曜嘴角翹起,怪異的語調讓李昭很想踢他一腳。
“還——能談什麽?自然是潼關李悍虎了!”
李昭氣呼呼說道:“你知道還問?”
李曜兩手一攤,表情怪異道:“可不知道他們究竟說的什麽話啊!雲倬你說……公主和李悍虎……嘿嘿,你明白的……”
李昭白了一眼李曜,這家夥與他面前和與外人面前,就是截然不同的兩人,聽著這個自己從小的玩伴話語,李昭忍不住用肩膀撞了一下李曜。
“以後這些話語可別亂說,到時候可真的沒人救你!”
李曜點了點頭,面色很嚴肅道:“知道了,絕不會讓你難做!”
李昭看到這幅模樣,他就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家夥真的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他們在這裡竊竊私語,在猜測裴贄和公主李璿的對話,張承業同樣心下也在猜測,可誰都想象不到,此時李璿心下是何種的波濤洶湧。
李昭看著裴贄重新登上了馬車,他那個小姑姑也在小德子引領下,重新登上那輛豪華馬車,李昭知道,這次真的要離開了,離開這座死氣沉沉的城池。
從長安到潼關,路程不是很遠,也就最多十余日, 這是按照最慢的走法,快馬加鞭,頂多三五日即可。
沿著渭水向東,第一站是新豐,接著是渭南、鄭縣、華陰,最後就是潼關,最佳的交通方式不是坐著顛簸的馬車,而是坐舟向東,此時天氣漸寒,河上還未封河,乘舟一點問題都沒有,只是所有人都未提乘舟前往潼關。
李昭騎在馬上,寒風把耳朵凍傷了,已經滲出了液體,又紅又腫模樣,隨行的丫鬟婆子一再勸解,李昭好像從未聽到一般,依然不管不顧來回縱馬奔跑。
跟在他身後的李曜很無奈說道:“雲倬,你也該回馬車裡了吧?大嫂可是發話了,說是小弟把你帶壞了,都不願坐馬車了……”
李昭勒住戰馬,大笑道:“哈哈……終於出來了!”
李曜搖頭歎氣道:“雲倬,你到底聽到沒有啊?”
李昭笑道:“馬車裡有什麽好的,一個木箱子而已,與四四方方的房院又有何不同?”
“你倒是自在了,可小弟可就慘了啊!難道你就沒看到大嫂都不願意給小弟好臉色嗎?”
“你大嫂是女人,她不明白,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可你還是回馬車裡吧!”
李昭很是無奈,這才讓他自在多久,就要再次回到自己的囚籠中,正準備說著什麽呢,眼睛突然直直看向遠處渭水。
李曜或許是角度問題,並未發現渭水上出現龐大的船隊,嘴裡不住說道:“你從小錦衣玉食,哪裡受過這種罪,想出來瘋跑也不是不可以,春暖花開……”
李曜猛然回頭,看向渭水出現的龐大船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