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思鈺說辭,換作他人,楊複恭絕不會相信,但是他卻信了李思鈺。
李璿或許會懷疑真假,楊複恭卻真的信了,他見識過李思鈺與馬仲安、李存信、王郜他們是如何達成的協議,也見識過李思鈺用五萬擔鹽巴換區本不需要付出這些利益的地方,更見識過李思鈺輕易讓出橫海節度使四州之地,李思鈺所作所為是楊複恭從未見過的,馬仲安、李存信、王郜這些人誰未吃過李思鈺的虧?可他們卻相信了李思鈺的承諾。
有時候信守承諾也是件極為犀利的武器!
裴仲德一再猶豫,崔昭瑋一再敵視遼東軍,他們此時並不清楚,因為他們的作為,失去了李思鈺對他們的支持,轉而支持宦官楊複恭。
李思鈺並不太過擔心同州和華州,這兩州在遼東軍奪取同州城、朝邑、潼關後,無論是否王行約逃離,還是現在擁兵數千卻身居河中的韓建,同州和華州已經成了李思鈺的地盤。
至於王行瑜,面對越來越寒冷的天氣,在寒冬出征,面對戰績赫赫的遼東軍,他王行瑜是無法在此時前來的,至少要先與朝廷打口水仗後,在與鳳翔節度使李茂貞串通後,王行瑜才可能前來報復,而這段時間,同州、華州早已被李思鈺吞下,這麽長時間,也會提高三萬鹽工的戰力了。
李思鈺信心滿滿,該幹嘛幹嘛,每日都會去大丫那裡看望一番,之後時間都會幫助潼關民眾修複破損的屋舍,至於韓建的家小果然被李思鈺送去了永豐倉那裡,送去韓老頭那裡。
暫時他還沒有時間重新營建永豐倉,以後他會重新恢復永豐倉,現在他只能先修複同州、華州戰亂造成的傷害。
就在高思繼不斷攻佔華州時,楊複恭終於獲得了李思鈺一萬兵馬支持,這一萬兵馬,除了低級軍將是遼東軍擔任,高一級的將官將在楊複恭回到同州城後,被李思鈺全部召回潼關,也就是說,這一萬兵馬,算是李思鈺送給楊複恭的“禮物”!
楊複恭離開了,帶著公主李璿離開了,突突手持著李思鈺軍令,他將隨同楊複恭一同前往同州,換回在同州主持軍務的狗子孫昭和蒙哥翰。
馬車緩緩離開了潼關,李璿掀開遮簾,看向高大雄偉的潼關,久久不語。
“公主,外面風大,可別凍著了,這裡距離京師只有一步之遙,若是凍壞了公主,咱家不好跟陛下交待。”楊複恭幽幽說著。
李璿心下歎息一聲,放下遮簾,這才看向楊複恭,只見楊複恭正坐在小屐桌前,手中緩緩轉動一支精致的茶盞,旁邊一美婦正輕輕坐在楊複恭背後,輕柔為他揉捏著肩膀。
楊複恭馬車很是奢華,裡面應有盡有,從外面看不出什麽來,雖比普通馬車好些,裡面卻不同,甚至為了保護安全,車壁內層也加裝了鐵板。
馬車裡很溫暖,楊複恭是個宦官,年紀又大了些,陽氣不足,怕冷,故此李璿腳下也鋪著厚厚的羊毛毯。
盤坐在馬車內,絲毫感覺到下面寒冷,李璿沒把注意力放在車壁上那些華美的波斯壁毯上,也未注意桌案上那些琉璃酒盞,只是呆呆盯著楊複恭有些蒼白的手指上,呆呆盯著宛若女子一般手指上的茶盞。
良久……
“中尉大人,你不會背叛諾言,不會危害朝廷,對不對?”
楊複恭手指一頓,抬手輕輕把茶水喝進肚裡,眯起眼睛品味著茶水的醇香。
楊複恭睜開眼,輕輕放下茶盞,這才抬頭看向李滋,輕笑道:“公主,若咱家說,咱家會遵守與行乾的約定,公主您……信嗎?”
李滋經歷了這麽多事情,
顯然成熟了不少,微微搖頭,輕輕說道:“中尉大人不是悍虎將軍。”楊複恭突然笑了。
“呵呵……哈哈……”
楊複恭開始只是輕輕呵笑,隨之笑聲越來越大,最後仰天大笑。
楊複恭一邊掏出手巾,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笑道:“公主說的是,咱家不是行乾。”
“可咱家很想問一句,公主您信行乾嗎?”
李璿猛然抬頭看向一臉嘲諷意味的楊複恭,兩人目光激烈碰撞起來。
“信!本公主信他!”
看著李璿一臉堅定模樣,楊複恭不屑道:“信?公主你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公主自己摸摸心口,你……真的信嗎?”
楊複恭冷哼道:“公主你若信行乾,就不會在河北之事上一再猶豫,更不會在之前猶豫會不會因為行乾而得罪王行瑜,害怕王行瑜因此怪罪朝廷!”
“公主,您真的信?”
“我……”
李璿張嘴想要辯解,可張了幾次都未能有說服自己的理由,她的確猶豫了。
楊複恭伸手拿起茶壺,為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悠悠說道:“這個世上只有一個行乾。行乾所做之事無論怎麽看都是對朝廷有益之事,讓李飛虎得橫海節度使四州之地,可謂神來之手,只要給李飛虎三五年,無論是李克用,或是那朱溫,他們都不得不把注意力轉向李飛虎,而不是整日盯在關中。”
“呵呵……如此神來之手,如此堪稱鬼神之計,朝廷竟然一再阻攔,公主竟然一再猶豫,這也是相信行乾?”
楊複恭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李璿,輕笑道:“河北之事還就罷了,那時公主把一顆芳心放在那李飛虎身上,行乾又把李飛虎打了兩次,甚至還在酒宴上一再羞辱李飛虎,公主迷了眼睛,沒看上行乾,呵呵……也算說得過去。”
“可是河中之地呢?行乾領著十萬衣食無著的百姓,放棄謝縣鹽池呢?放棄河中鹽池真的是愚蠢嗎?”
楊複恭一邊轉動手指上的茶盞,一邊輕笑道:“因李飛虎叛出河東,致使尚未修養生息的李克用東征河北,數萬大軍接連攻城數月,死傷無數,錢糧物資更是難以計數。之後就是朱溫接連敗於行乾之手,又被行乾搶了河南之地,損失甚至堪比李克用河東、河北兩次戰損。”
“兩人損失這麽大,河中王重盈這麽大的肥肉放在嘴邊,兩人豈能不動心?”
“兩人受損如此之大,不可能繼續交手,哪怕兩人有如此大仇,也不得不暫時放下,聯合瓜分河中之地。”
說道這裡,楊複恭突然呵呵笑了。
“呵呵他們如此好事,竟未料到韓建竟然堵住了遼東軍道路,也未料到遼東軍竟然夾在了中間,佔了謝縣!”
“局勢發展的太過出人預料了,現在河中情報每日都會由行乾的飛魚衛送入同州城那裡,公主應該也知道了咱們離開河中後的情況了吧?”
“有時咱家就奇怪,奇怪行乾是否有未卜先知之能,或是行乾就是天下鬼才,怎麽就能算到的這麽準!”
一想到他們離開河中後發生之事,楊複恭心中就激蕩不已。
“李罕之這個禍害還真是不負‘禍害’之名,沒想到竟然擊敗了康君立,竟然還敢虎視太原!”
“可也正因李罕之如此瘋狂,致使朱溫屯兵四萬於於河中,竟然佔了謝縣、安邑,一點油水都不給李克用。”
說著楊複恭搖頭笑道:“本來李克用與朱溫是想著一同瓜分河中鹽池,趁此恢復實力,可惜啊!被行乾這麽一退,兩人不得不再次大戰!”
“呵呵……公主,大戰後的李克用和朱溫敢不給身居一側的行乾鹽巴嗎?”
“他們敢嗎?”
楊複恭猛然抬頭喝盡杯中水,狠狠砸在桌案上。
“砰——”
“他們敢嗎?敢不給嗎?”
李璿臉色更加慘白。
楊複恭身子向前,幾乎貼在李璿臉上,死死盯著李璿。
“他們敢嗎?”
良久,楊複恭這才恢復原來姿勢,嘴裡輕聲說道:“行乾看似胡鬧,可每次布局可謂神鬼莫測,偏偏行乾還不似他人一般,行乾就把事情明明白白擺在你面前,讓你看得清,摸得著。人心呐……”
楊複恭搖頭歎息。
“河中之事,老夫不提也罷,公主或許還可因那兩座鹽池太過重要,一時昏了頭。可入了關中之後呢?”
“那狗子一人可作八個人使,遼東軍卒每日裡為百姓修葺屋舍,幫助百姓準備過冬,可崔相他們呢?整日裡在那酒樓指點天下,公主又為行乾做過何事?”
“奪了同州、華州,為朝廷擋住東面之敵,難道這不是直接關乎朝廷生死之事?縱然公主你有千般理由,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行乾吧?”
“呵呵,得罪王行瑜?得罪李茂貞?公主是不是很健忘啊?忘了他們是如何在長安燒殺淫掠了?”
“得罪他們?”
“哼!得罪他們又如何?難道王行瑜是李克用?難道那李茂貞是朱溫?”
“一群狼崽子罷了,行乾能把李克用、朱溫這種猛虎打的服服帖帖,真當行乾怕了那王行瑜,怕了李茂貞?”
楊複恭不屑道:“公主,您還有信心說自己信行乾嗎?”
“一個毫不在乎身邊的幽州之敵,一個不在乎已經完完全全佔了的橫海節度使四州之地,一個把數倍同州、華州之地隨意舍去之人,公主真當此人會覬覦同州、華州?”
“一個僅僅帶著五千悍卒,不遠千萬裡,從關外營州前來,真當這些人會覬覦四處漏風的朝廷?”
“可笑啊,這種人,公主都不相信,公主,您還能信誰?”
“信咱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