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有賢?老爺?”
李思鈺皺眉思索半天也未想起此女是誰,正當自己疑惑此女是誰呢,人群翻滾,冷著臉的楊複恭出現在人前,後面還跟著不住向他示意快逃的楊氏。
見到楊複恭出現,頓感不妙起來,想要逃走,看著無數圍觀的百姓,又如何逃得了?
在無數人驚訝目光下,李思鈺一蹦三尺高,忙跑到馬車上開始翻弄,還未等眾人驚訝合上嘴巴,又再次張得老大。
只見李思鈺抱著一個胭脂水粉盒,一溜煙跑道楊氏身邊,他不敢太過靠近楊複恭,而是直接跑到楊氏一側,一臉諂媚討好。
“阿母,今日與媳婦們出來逛街,想到阿母還是素面朝天,就想著給阿母買些胭脂水粉,這個……這個是……千年之戀……對,就是千年之戀!”
“是這家店裡最貴的胭脂水粉!”
“好像是采集天地精華,一萬零一隻頂級鬱金香花蕊,精製而成,意為萬裡挑一,天長地久,嗯……好像還有詩為證。”
“咳咳……”
李思鈺清了清嗓子,聲音低沉。
滿世繁花獨戀她,
隻願相處以天涯。
飛花蝶擾懶回顧,
猶怨紅杏自不暇。
此詩一出,本來還冷著臉,不給他好臉色的楊複恭更是惱火,當啷一下,一個重重的爆栗敲在正低頭,對著楊氏一陣諂媚的李思鈺頭上。
“越來越不像話,你是北地王,是上柱國大將軍!不是悲秋傷月的無形浪子!”
“越來越混帳!”
楊複恭抬手就要再狠狠敲他一記,李思鈺忙跑到楊氏背後。
“哼!”
楊複恭指著李思鈺大怒。
“什麽狗屁一萬零一朵鬱金香花蕊,你見過誰家胭脂水粉會用花蕊的?”
“人都養不活了,哪個有這功夫去種一萬零一朵鬱金香?”
“千年之戀……哼!”
“越來越混帳!”
李思鈺哪敢再胡言亂語,躲在楊氏背後不敢出來。
楊氏卻笑意盈盈,說道:“行了,又不是作奸犯科,不過是買了些胭脂水粉罷了。軍將們遠離妻兒,戰罷方歇,正是思念妻兒之時,買些胭脂水粉,讓人送去千裡之外妻兒手裡,說明我兒之將勇皆為情義之人,老爺又何須責怪?以妾身看來,我兒非但無錯,還當獎之才是。”
楊複恭亦覺得此言有理,在府中驟聞這個混帳兒子竟然跑去了胭脂水粉鋪子,差點沒氣暈了,等他急匆匆跑來後,看到營州將勇們的作為後,頓時松了口氣,反而覺得,自己這個屢屢混帳兒子有血有肉,這些軍卒們遠比以往所見軍卒更加有情有義。
心下暗自讚賞,可他可不會當面稱讚,反而還要重重訓斥一番才是,自己的心臟可承受不住再次冒出的么蛾子,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混帳小子,打仗是不錯,就是屢屢混帳般的胡鬧讓人來不了。
一想到自己還想再多活幾年,絕不能給這個喜歡順杆爬的混帳小子半點希望,想到這裡,嘴裡不由冷哼起來。
“哼!這混帳小子還不是你慣的?”
指著藏在楊氏背後的李思鈺,大怒道:“從現在起,太子登基前,不許出門一步,否則為父打斷你的腿!”
說著,又看向趙氏、劉氏、李璿、大丫,劉氏是李克用的媳婦,趙氏是裴仲德小老婆,一個是晉王,是朝廷輔政王;一個是河東道總督,這兩個女人,楊複恭自不好訓斥,但是李璿和大丫就慘了。
楊複恭指著兩女訓斥。
“我兒混帳胡鬧,你們身為我兒妻妾,為何不勸阻?”
“非但不勸阻,竟然還與他一同混帳!你們是如何讀的《女訓》?”
……
李璿、大丫皆如李思鈺一般,
不敢稍敢動作,皆低頭挨訓,楊複恭足足訓了小半個時辰。非但訓斥她們,最後又指著密集人群怒斥起來。
“我兒盡管胡鬧,那也是鐵血柔情!我兒帶著無數將勇自千裡外前來關中,無一日不戰,南征北戰,河北道、河右、東都,皆為我兒和無數將勇血戰討回來的!”
“犧牲了無數將勇鮮血!用人命討回來的!”
“戰罷方歇,思念千裡之外妻兒家小,買些胭脂水粉又如何?難道無數將勇鮮血就換不來一盒胭脂水粉嗎?”
楊複恭一把撕掉下巴黏貼著的胡須,一一指向無數圍觀百姓,氣勢衝天,無人敢與之對視,哪怕心下很不服氣的皇帝李曄,也不得不低下高傲頭顱。
“你們如今的安穩,你們能站在這裡,圍觀我兒,看我兒笑話……”
“那是我兒用無數將勇鮮血換來的!”
“笑話我兒?”
“你們有資格嗎?”
楊複恭一指遙遠的雁門,悲聲怒吼。
“一萬八千二百四十三兒郎,僅存……僅存一千八百一十五……”
“左右驍衛將軍韓都、澤潞將軍馬嶼、絳州將軍蔡勇、蒲州將軍王虎……伍長馬季壽。”
“行軍司馬劉小山、陸安、陳誠……孫唐。”
“一萬六千四百二十八將勇,皆向敵而死!為了你們如今……如今可以看我兒笑話,他們永遠走了!”
“你……你……還有你……”
“你們有何資格?有何資格可以取笑,讓你們可以取笑我兒之人?”
指著無數人怒吼。
“滾!滾!滾……”
長長人名,讓李思鈺淚流滿面,每每想到這些人永遠離開了,情不自禁淚流滿面……
默默走到馬車前,一個人撥轉馬頭,默默趕著馬車,人群默默分開,隻留下地上拖著的長長車影,無數人看著他蕭瑟背影,看著他孤獨趕著馬車默默離開。
“嗚嗚……”
大丫捂嘴失聲痛哭,再顧不得其他,狂命奔向孤獨前行的馬車。
“少爺……少爺……”
悲痛聲音在人群中飄蕩,久久不散……
……
春月樓原是最為有名尋歡探花之處,哪怕登仙樓也只能屈居於二,長安被焚,春月樓中姑娘們也只能逃難來了潼關,入了潼關後,雖登仙樓成了李思鈺的產業,但是春月樓依然是其中翹首!
春月樓掌櫃姓陳,陳三這個名字絲毫不起眼,但卻是長安內有名的遊俠兒,早先年,此人只不過是一個小乞兒,後來遭了兵災,與人一同逃入了山中,誰又會在意一個小乞兒的死活,這個時時刻刻都要準備逃難年代,死的乞兒太多了,沒人會願意去多看一眼。
陳三消失了幾年,但當他再次出現時,身邊跟著兩三百半大孩子,極為心狠手辣的孩子,這幫半大孩子們一夜屠了長安最為有名的遊俠兒趙三刀。
趙三刀,人如其名,殺人從不用第四刀,但最後卻死在半大孩子的陳三手裡,當陳三赤裸著上身,一道從上至下的恐怖傷口,每一個見到之人都心驚這個半大孩子是如何活下來的,提著趙三刀腦袋,拖著幾乎把他劈砍成了兩半的傷口,來到胡弘立府門前靜坐。
趙三刀死了,胡弘立得了個半大孩子的陳三!
隨著年齡的增長,除了從額頭一直到小腹有一道恐怖傷疤外,陳三再無讓人心驚膽戰的戰績,反而成了一個整日笑呵呵的青年掌櫃,春月樓的掌櫃!
胡弘立變成了楊守立,又成了李順節,直到身死的那一刻,都無人會想起,當年還有一個極為悍勇的陳三,成了掌櫃的陳三。
生活如同嚼蠟一般的無味,除了每日打理春月樓,除了迎來送往,從不輕易出樓的陳三幾乎就成了一個隱形人,一個被遺忘之人,除了每月前來需要收錢時,胡弘立(李順節)才會記起還有這麽一個人來。
胡弘立身死,長安被毀,陳三帶著百十個豔麗女子來到了潼關,無人脈,卻依然是歡樂場上的翹首,很讓人奇怪的隱形人。
陳三送走了幾個前來尋歡的世家子弟,剛要舒了口氣,一個披著鬥篷的女子來到了春月樓前,但卻未進入樓內,而是徑直走過,走進斜對面一家生意極差的茶肆,把手裡拿著的黑白色布囊扔在背後。
看到這女子,看到那布囊,陳三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微微思索片刻,看向一頗為壯碩,卻瞎了一眼的漢子,說道:“小七,三哥出去喝杯茶。”
小七看過來,咧嘴一笑,卻不言語,繼續低頭擺弄手裡的骨頭粒,一會用骨頭粒組成一隻雞,一會又變成了一頭牛……細數骨頭粒,當有百十棵,圓潤而光滑,顯然是經常被玩弄,才成了這般模樣,但這些圓滑體亮的骨粒中,卻有幾顆尤為顯眼,上面隱隱泛著血色,乍然一見不會在意,可在一堆潔白的骨粒當中,甚尤為顯眼。
陳三不管小七玩著骨粒,下了春月樓,隨意交待一下老鴇春娘,悠哉悠哉來到對面茶肆,一屁股坐在經常坐著的位置上,一處背靠石牆,卻面朝外的地方。
“郝老頭,把老子的千山拿上來,老子今日心情不錯,請這位姑娘喝杯茶。”
一瘸一拐的郝老頭走了出來,亦是不言語一聲,手裡卻提著一個茶罐子,從裡面捏了幾粒茶葉放入碗中,提著茶壺,一道絢麗“彩虹”落入碗中。
郝老頭把兩杯茶水,分別放在兩人面前。
“郝老頭,老子今日心情不怎麽好,你在這裡,老子更無心情,沒事出去轉轉再來!”
沒有回答,只有郝老頭拖著殘腿走了出去,在茶肆周圍低著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