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殺意激蕩,面上卻未表現出任何異樣,反而一臉苦笑。
“司馬大人且聽完小侄之言。”
李從昶說道:“引吐蕃人直接入關中,就是司馬大人不言,小侄也深知不妥,這會徹底激怒李悍虎,營州軍與我等再無緩和之地。”
馬明陽一愣,李茂莊亦是愣了一下,之前不但李從昶心中殺意頓起,就是他李茂莊亦是不喜。
投降?是,他馬明陽若降了營州軍,降了朝廷,以他們馬家在秦州人望,自不必擔憂前途之事,可他這個秦州節度使呢?
心中不喜,但聽了李從昶話後,又愣了一下,不明問道:“二子,你這又是何意?”
李從昶看向李茂莊,說道:“李悍虎每每與胡人交戰皆是死戰不退,與各節度使諸侯交手卻每每留有余地,故而我等絕不能給李悍虎以借口,故而,侄兒前來秦州籌兵,實則是籌吐蕃之兵,卻以我秦州之名。”
馬明陽還以為是何計策呢,原來只是換了張面皮罷了,正要怒聲反對,李茂莊卻擺手阻止,沉聲說道:“明陽,不提其他,單以你我兩家姻親之家,那李悍虎不會放過我李家,又豈能善待了你馬家?”
“伯昊死於吐蕃人之手,本將軍亦是心痛,可此時確如二子所言,我等勢弱,卻夾在營州軍、吐蕃人兩強之間,我等若要活命,只有兩強相碰,我等方可苟活於世。”
馬明陽心中一驚,隨即心下又失望了起來,他自然知道降了朝廷,李家又會是何等處境,可是他比誰都知道吐蕃人有多麽殘暴、貪婪。
想要開口再言,卻被李茂莊警告眼神阻止,整個人也有些萎靡起來。
李茂莊也不理會,一臉沉靜看向李從昶,說道:“二子,說吧,大哥又是何意?”
李從昶看了一眼低頭沉默不語的馬明陽,笑道:“營州乃關外蠻地,營州軍中亦多有胡蠻之人,吐蕃人若是明目張膽入了關中,自是激起李悍虎惱怒,可若是由我軍招募,為我軍下轄軍卒,他李悍虎縱然惱怒亦無法子,吐蕃人為刀,讓吐蕃人與李悍虎廝殺,我等自是漁翁得利!”
李茂莊微微點頭,說道:“吐蕃人性蠻,若是死傷太大,必然不甘心如此,自會與李悍虎拚命,西線隴右之地反而就此勢弱,再無威脅秦州之機,此計……甚好!”
馬明陽聽著李茂莊話語微愣了一下,不由開口道:“可若是李悍虎敵不住吐蕃人呢?難道整個關中,包括我秦州也與了吐蕃人麽?”
李從昶輕笑道:“李悍虎既然可屢勝晉軍、宣武軍,戰力自是不弱,吐蕃人雖強,亦當勢均力敵,吐蕃人縱然勝了,也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到時我鳳翔府只需截斷吐蕃人後路,那些野人又能如何折騰?”
李茂莊點了點頭,看向馬明陽,說道:“此事就這麽定了!李悍虎前來,我等總不能伸著脖子讓他砍吧?若他李悍虎重視我等守邊之將,自不會輕易相迫!”
說著,又看向李從昶,說道:“叔父與吐蕃王翰德還算識得,明日即讓人前去隴右,只是……吐蕃人一向貪婪,若無眾多錢糧,恐難讓其滿意。”
李從昶點頭道:“所需錢糧自有父王應對,叔父就莫要擔心了。”
李茂莊起身來到李從昶身邊,拍著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長本事了啊!”
“哈哈……走,隨叔父喝一杯,吐蕃人如今尤為貪婪,看著依然強大無比,實則與咱們大唐一般,高原上亦是廝殺不斷,可也因此,他們更是在乎錢糧之事,那些根本不被當做人的兵卒,在他們眼裡,屁都不是!只要錢糧足夠,
一切都不是問題!”李茂莊拉著李從昶就要出去飲酒,腳步又頓了一下,看向馬明陽,猶豫說道:“明陽,伯昊死於吐蕃人之手,但叔晟卻還活著,嗯……這樣吧,此次就由明陽前去鄯城,若是可能,就把叔晟帶回吧!”
一想到自己兩個兒子被吐蕃人當成豬羊帶去了鄯城,一死一殘,心下就是一陣絞痛,想要開口,李從昶卻皺眉道:“叔父遣人前去鄯城,侄兒亦願與之隨同……”
“嗯?”
李茂莊一愣,隨即搖頭說道:“此事……不妥!”
“吐蕃人野蠻,誰也說不準會做出何等之事來,我李家乃軍武之家,你大哥喜文,若你出了意外,叔父又如何與你爹交待?”
李從昶心下一喜,這個叔父既然說出這句話語來,就是明著告訴他,自己就是下任鳳翔節度使。心下雖喜,面上卻鄭重無比。
“叔父關愛小侄,小侄亦是自知,可是如此關乎我李家生死之事,又豈能托於他人之手?”
李茂莊點了點頭,很是欣慰。
“二子果然是我李家麟兒!”
李茂貞微微思索了下,說道:“二子為我李家前去鄯城,叔父自不會阻止,但你不能為正使,為明陽隨從即可,如此也能最大保全你之性命!”
李從昶心下也松了口氣,他也唯恐李茂貞以他為正使,吐蕃人與他人不同,如蠻牛一般,很難說會不會借兵與他們鳳翔府,若是一言不合,作為正使之人自是最先倒霉,但其余之人卻可保得一時性命,吐蕃人更喜歡抓獲強壯勞力以為其奴。
聽到李茂莊如此言語,不由笑道:“侄兒年幼,又如何有司馬大人沉穩?自是以司馬大人為長。”
“哈哈……好好!”
李茂莊一手拉一個,大笑。
“走走,今日不醉不歸!”
北地守邊之人,幾乎就無不好酒的,李茂莊更是豪飲之人,往日裡馬明陽自會陪著李茂莊飲到最後,兩人會一同醉倒,今日尚未飲到一半,就大醉跌倒在地,差點就鑽入了桌案之下。
看著數名牙兵背負著馬明陽離開,李茂莊眼中精光一閃,嘴裡卻歎氣道:“明陽當年亦是秦州悍將,可如今……”
李從昶眉頭皺了下,低聲說道:“馬家乃秦州豪族,今日小侄之言,恐讓馬家不滿。”
李茂莊飲了杯酒,又撕咬了一大塊羊肉,嘴裡不住嘟囔。
“不滿?不滿又能如何?馬家被吐蕃人抓走的婦人就有十余人,死了不少男丁,可那又如何?還不是不得不從吐蕃那裡運送鹽巴?還不是要為吐蕃人賣命?”
李茂莊嘴角一扯,自從吐蕃人抓了馬家之人,馬明陽就不得不為吐蕃人販運鹽巴,青海鹽是上等鹽巴,路途較遠且不提,關鍵還是一路上所經之人較多,鹽也是最貴之鹽。胡人沒太多規矩,也不明白細水長流之意,甭管大小,只要是一地頭,那就要收取重稅,草原胡族本身就窮,大唐才是真正的買家,可是青海鹽如此盤剝,販運又極為危險,鹽價又高的離譜,販運之人自是不願前去,商品有人買才是商品,沒人買,再好的東西也只是一堆垃圾!
吐蕃人同樣內亂不止,高原上一分為四,大大小小的勢力同樣相互爭鬥,如此就需要大量錢財以供兵事,馬家是秦州大族,在吐蕃人劫掠秦州時,抓住了馬明陽的兩個兒子, 若馬明陽兒子多些也就罷了,就當這兩個兒子全都死了好了。
馬明陽爛醉如泥被送回了府宅,老妻孫氏在兩個婢女攙扶下送到了床上,看著他此等模樣,不由埋怨道:“大掌櫃在前廳都等了你一個時辰了,唉……罷了罷了,妾身讓人去前廳招呼一聲……”
孫氏正要起身,卻見自己相公突然老淚縱橫,頓時慌了。
“你……你這是怎麽了?”
“我……我馬家……”
孫氏用力攙扶著想要坐起身卻動彈不得的馬明陽,又為他拿了靠枕靠在背後,忙碌一陣才讓他依靠在床頭。
“究竟……究竟是怎麽了?”孫氏開口低聲請問。
馬明陽淚流滿面卻不言語,這讓孫氏更加擔憂,正要開口,馬明陽終於把事情斷斷續續說了一遍,孫氏皺眉思索片刻,輕聲說道:“此事……或許是個機會……”
“機會?”
馬明陽搖了搖頭,說道:“吐蕃人殘暴,我等不過是代宰的牛羊,那李悍虎勝了還罷,可若是敗了……”
“相公,妾身倒是覺得,正如二公子所言,無論勝負,吐蕃人都會損失慘重,今後可能再無侵入秦州之力……”
“糊塗!”
馬明陽大聲訓斥一句,說道:“你真當吐蕃人愚蠢?秦州窮苦,鳳翔府雖富,卻在李悍虎入關中後,竭力搜刮民財,輜重早已捉襟見肘,吐蕃人貪婪如狼似虎,營州人尚未前來,我等之地就已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若無足夠錢糧以養吐蕃,你真當吐蕃人不會殺人麽?”
“糊塗!糊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