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延綏這邊一直關注著宣旨天使的動向,這路上出個好歹,折損的可是朝廷的顏面。也不知道上頭怎麽想的,派了個老頭子當正使,雖然資歷份量十足,重的讓楊肇基這樣的宿將感到喘不過氣。可這西北氣候多變惡劣,萬一不小心咽氣了,又是個麻煩事。
朱延平的人馬督促俘虜在修路修堤,延綏、宣大也沒閑著,有神機營兩部精乾人手充當護衛,可楊肇基和馬祥麟還是不放心,一個派出大兒子,一個派出表兄秦翼明,帶著精銳在官道兩側巡查,防止有人刺殺天使將西北戰事擴大化。
現在的戰事已經算是平息了,就等新的陝西巡撫來和河套賊談判。如果天使遇刺,他們這些領兵的白辛苦一趟,為了立功贖罪還不得不出塞報復。
總之,接待天使就是苦差事。
朱延平可想不了那麽遠,有楊禦藩的神機營精乾人手,將近三百多號精銳,沿途又有地方各縣警備著,就是豬也不會被人包了餃子。
所以,他除了巡查各處工程外,就和盧象升、曹少欽論武。
他一戰斬首四十二級,這個戰績算上太倉、塞外殺的,無限接近百人。
論武將單騎斬獲,此時大明朝的官方數據只有一個滿桂能壓他一頭。之前不久還有戰死的劉綎能壓住他,再沒人能壓住他。
三個人都是練武的讀書人,只是一個是正統的文官禦史監軍,一個活不下去當了太監,一個是掛羊頭的文人。
聚在一起,小酒鹿肉,闡述自己的武道理解。
盧象升的武道是強身衛國,曹少欽的武道是實現自我價值,朱延平的武道更直接,就是自保。簡而言之,三個人的武道都是一個字,殺。
平常練武為的就是強身健體,上了戰場,和沒上戰場是兩個概念。不上戰場練的武也只能強身壯膽,戰場上人馬對衝,驚天動地如同煉獄,這已經不是武技的問題,而是心性信念的碰撞。
往往很多訓練時表現的十分優秀的軍士,上了戰場不敢拔刀,甚至想拔刀身子僵硬拔不出,也揮不動,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劈死。
秦漢隋唐之際,中原帝國能吊打四夷,除了裝備上有優勢外。他們尚武,軍功最高,人人都有信念支持,所以才會打出各種奇跡一樣的戰役。
至於隋唐打高句麗,楊廣倒下了,李世民繼續打,李世民倒下了李治繼續打。為的不是他們所追求的軍功或四夷朝貢,而是為了給子孫除禍!
高句麗,不是遊牧民族,而是漁獵發展而來的農耕民族,不同於部落製,他有了中央集權製,可以將資源集中起來用於戰事,也有了孕育無數未來的可能。制度是關鍵,所以隋唐近百年,死了無數的人,大隋都打亡了,硬是把高句麗給滅了族。
高句麗是為了保衛自己的民族和未來,抵抗自然是十分的激烈。這是國運與國運,信念與信念的碰撞,所以打的十分艱苦、殘酷。
現在的建奴就是這種情況,老奴之前,他父祖就依靠朝廷,將漁獵而生的部族進行改造。主要的產業就是冶煉、耕種和放牧,引進大明的先進技術。
所以老奴的父祖才會被李成梁‘誤殺’,而建州女真,在李成梁的計劃中就是一塊冶煉基地。讓他們有足夠的人手采礦、冶煉、鍛造就成了,可李如松的不幸陣亡,讓李成梁的計劃破產,李家倒下後遼東將門失去凝聚力,沒有一個真正的指揮核心,戰術僵化,被老奴打敗。
現在建奴,是八旗制度,軍政一體。已經不是當初的漁獵民族,而是耕戰保本,依靠劫掠才能維持下去的戰爭機器。
戰爭,比的就是雙方的資源多寡以及對資源的轉化效率。轉化後的戰力,就是將領手中的棋子。兵家分四種學說,就是從各個層次上著手,用來增強戰力。其中孫子的最高,是謀國之法,是國策根本的大略,所以孫子是兵聖。他的後人孫臏,是謀,低於孫子,也低於吳起。
諸子百家體系,是相互借鑒彌補,兼容並蓄的體系,只是主張不同。
而建奴的冶煉工坊以質量為上,鍛造的鎧甲、武器質量遠遠超過兵部造。督管武器製造的是八旗,工匠做的家夥不可靠,這些八旗人還不砍了工匠?兵部造就簡單了,工匠是工匠,監管是監管,反正又不是他們上前線拚命。
這讓吃不飽穿不暖,缺乏訓練,找不到拚命理由,還沒有稱手家夥的邊軍怎麽打?
邊軍是軍令在身不得不打,建奴也是不打不行,必須依靠戰爭來補充自身發展所需要的資本。也只有戰爭,才能保住他們的根。一旦打了敗仗,以剛明的心性,整個關外的女真人,與他們勾結的蒙古人,都就死定了。
蒙古佔據中原,留下了太多的痛苦,所以大明的文臣對待邊患格外的敏感,用的手段格外的凶殘,那就是有一個鬧騰,一巴掌怕死揉成灰燼。更別說養虎為患留禍子孫的和談,根本不能談!沒得談!
就是賣血,也要耗死你!滅你的國!誅你的族!
這就是勢,不死不休的勢。
回到主題,鎮虜軍之所以跟著朱延平一口氣鑿穿敵陣,不是他們不怕死,而是有信念。有明明白白的錢途在向他們招手,在追求富貴的心態下,也有追隨朱延平腳步的信念加持下,跟著朱延平撞開一條條戰陣,衝潰一隊隊倉促集結的河套賊,勢不可擋,直接將河套賊打崩了。
一人拚命,百人難擋;萬人拚命,橫行天下。說的就是信念,信念灌持,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
自古精兵都是軍法苛嚴到了殘酷的地步給逼出來的,就是剝奪士兵的後路,沒有拚命的信念,用軍法逼著你有殺敵求活的信念。要麽你乾掉敵人,要麽被軍法隊乾掉。看看名將的記錄,與軍士同甘共苦是一回事,可在軍法執行上,沒有一個含糊的,連親兄弟、親兒子都殺,更別說軍士。
盧象升與曹少欽闡述完自身的武道後,朱延平總結自己的武道:“有我無敵,與敵不兩立,就是我的道。”
曹少欽搖頭道:“道無上下,身份使然也。將軍天賦,古今難尋。那日陣前,劈出三刀後,我便力竭不繼。如東平王那般三十騎破千倍之敵,恐怕也只有將軍做的,我卻是做不得。”
東平王是對成國公朱能的追封,立有大軍功的文武,死後都會追封侯伯或郡王。
再強的信念,也只是支持你戰鬥下去,戰鬥到生命最後一息。可不會讓你爆發真氣什麽的,最多就是激發潛力。
戰場上想殺死一個這樣的悍卒,除了一刀梟首外,捅上一槍扎透肺腑,也不見得對方會失去戰鬥力。反倒是瀕死,也會狠狠的咬上你一口。
這和朱延平看過的,哪怕號稱最真實的戰爭電影也對不上號。戰場上,兩支精銳碰在一起,真的是殘肢斷臂漫天飛舞,沒了雙臂腸子橫流一地的士兵,也會用牙來咬。
越是悍卒,越知道拚命的重要性。只要打贏了,沒有直接陣亡,還有救回來的希望。一旦輸了,哪怕是嚇暈的人,也會被對方收繳戰利品的時候補上一刀。
西北之戰,朱延平一直想著和河套賊這樣有名的離散聯軍打一場正戰,借堂堂正正的陣戰磨練自己的部下,也鍛煉自己的指揮能力。可一場強襲,直接將河套烏合之眾打崩了。
因為他舍不得,臨陣心慈了,不想太多的弟兄戰死或殘疾,所以他衝在了最前面。
河套賊與明軍差不多,面和心不合,缺少一個真正的服眾統帥。他們也缺一場血戰磨練,所以榆林城就是他們最好的磨刀石。
朱延平仿佛有鋼筋鐵骨,搏殺時都是全力,按照術語來說都是刀刀上限攻擊。練武就是增強體能,武技就是一種增強爆發力的技巧,很遺憾,曹少欽只能連續爆發三刀。
曹少欽感歎,盧象升也是如此,卻笑著,眼神真摯:“天賦異稟,這是強求不得的。不過個人武技自保足矣,作為一名統率,如何審時度勢,如何激發麾下戰力,如何調集萬人之力如心展臂,才是我們要深思學習的。”
說著目光坦然面向朱延平,盧象升繼續說:“你有萬夫不當之勇,這是本事。如果依賴這單槍匹馬的本事,哪怕閣老們器重,你這輩子也就是猛將、鬥將,做不得一方重臣。把一方戰事交給你,你有信心,閣老們對你沒信心。為將者,身先士卒無可厚非。但,即為將,首要職責就是將兵,指揮不好軍士,當什麽將?害人害己,延誤國事!”
對於曹少欽的際遇,盧象升同情歸同情,哪怕以前是個讀書人,既然已經入宮了,那就不是一路人。對於曹少欽,他不會去指點。哪怕曹少欽水平與他盧象升一樣高,他也不會去點評或交流過深。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世上智者比比皆是,但自知的明白人不多。點出曹少欽的缺點,這種事情盧象升不會去幹。也不會因為討厭曹少欽,而挑對方的缺點去鬥嘴,這是資敵!對待敵人,默默等著就是,關鍵時推一把,就夠了。
朱延平受教,舉著酒杯道:“有時候控制不住,這回衝陣就是為了減少弟兄們傷亡。建鬥兄所言甚是,我若不幸,麾下弟兄無首,必然折損更大。輕重一眼可見,確實該自省。”
三人對飲一杯,朱延平繼續說:“這火器犀利,看著軍士們操練,我也是心生驚恐。這衝陣,也是不得已。我也愛命,建鬥兄說的,好像我是個不怕死,有十條命的妖怪一樣。若有十條命,也要珍惜才是。 ”
曹少欽笑笑,盧象升則是點頭道:“心生敬畏就好,人應該有所敬畏。心中有依靠,也有敬畏之物約束著,才不會狂妄自大,做出什麽蠢事情。一個人字,有頭有尾,雙腳立於地,再大的一個人字,頭也高不到天外去。”
說著,他側頭看一眼曹少欽,露出笑意。
曹少欽俯首,不敢對視。不點撥曹少欽是盧象升的原則,警告一番還是很有必要的。
朱延平在京裡,是有名的高傲人,交結往來只有那麽幾人。整個西北戰局裡的大員,朱延平只找他盧象升一個,盧象升自得的同時,也對曹少欽看重起來。
這是個危險的宦官,早早警告一番沒壞處。至於盧象升之前一直搭檔的宣大鎮守中官高啟潛,這個人眼界、本事有限,盧象升還看不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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