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前,朱延平躺在薄被上,劉高旭大手揉捏著朱延平渾身關節,為他推拿活血。
“三郎,咱回衛裡做買賣賣豆腐也比這好。”
“說啥胡話呢?吃了皇糧,這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朱延平說著,伸展十指試著握拳,恢復著渾身知覺。這種滋味不好受,又水米未進,渾身輕浮,給他造成種種錯覺,仿佛自己能飛,自己一拳能打的更快。
魏忠賢從側門出來,趕緊給成基命和崔景榮賠罪,至於顧秉謙,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場,估計已經跪下喊乾爹了……
曹少欽擰開李漸涼留下的酒壺,給朱延平灌酒,心中也是苦笑,這位爺死撐著,不求繞,他不可能主動去說話。
也怪今天的廷議,本來覺得這種推舉內閣的事情,會磨蹭好幾天,這些朝臣早早離宮,周圍都是自己人,做做樣子就好了。
沒想到成基命推辭不受,他的謙讓直接讓難度最高的首輔、次輔決定下來,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於是內閣選出,將時間又給延長了。
崔景榮看到魏忠賢,又看看低頭的顧秉謙,不由一哼,笑了起來。他的女婿與魏忠賢拜了把子,顧秉謙又是魏忠賢乾兒子,這麽說顧秉謙這個老混蛋成他孫子輩了?
按照這個邏輯,這麽說成基命還要比他低一輩,崔景榮瞥一眼成基命,成基命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瞪了他一眼。
此時承天門前的這些大佬,說白了沒有實際的利益衝突。成基命的東林帽子算不得數,中間還有個朱延平做緩衝,和老魏能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崔景榮就更簡單了,只是個孤臣,要考慮的只是朝廷、自己的女婿、自己的名聲這三點。只要他的女婿站穩腳,他的家族必然好處無盡。
魏忠賢給成基命拱手:“今日多虧成閣老以大局為重,禮謙辭讓,免了一場虛耗。”
“為朝廷分憂,人臣本份而已。”
成基命指著自己躺在地上的徒兒,問:“你們宮裡人,就是這麽做事的?”
朱延平化解了雙方的死局,成基命本以為罰站只是逢場作戲,沒想到竟然來真格的。
魏忠賢苦笑,上前低聲道:“閣老,這小子在陛下那裡也是掛號的,數得著的。給咱熊心豹膽,也不敢折騰,否則那位魯先生,還不給咱兩棒棰?估計是下面人將意思領會錯了,造成了這檔子事。”
成基命緩緩點頭,以為是皇帝要敲打,道:“隨你們,別折騰死就成。這小子膽大妄為,吃點苦頭也是應該。月底,我們內閣與你們司禮監找個地方好好談一下,有些事情捋順了,後面才好做事。”
魏忠賢點頭,問:“後日在武英殿可好?”
成基命此時名義上是東林在內閣的代表,他就要代表東林談一下後面的事情,比如東林的安置問題。可實際上不是,真正代表東林的是韓爌這個首輔,他沒入東林,學生袁崇煥入了,本人也是東林傾向,一直與東林各系的頭頭保持著良好、親密的關系。
可韓爌不頂事,就是首輔也不頂事。成基命和崔景榮因為魯衍孟、朱延平的關系走到了一起,內閣中佔了兩票。而顧秉謙就是魏忠賢手裡的傀儡,合在一起就是三票。
次輔朱國楨這人打了一輩子醬油,不會做硬碰硬的事情,畢竟這是世家出身的官員,對明哲保身的打醬油技術,在出生的那一刻就點滿了。說白了,就是牆頭草。
四票下來,韓爌這個首輔,實際上就是個虛架子。
成基命有義務保住更多的東林人,可他也有他的衡量標準,不符合東林內部的標準。所以他之前一直被打壓,這回他要用自己的標準,借這次清洗改造東林。
為了達到這個願望,也是葉向高的願望,他不介意和魏忠賢合作。
而崔景榮則要為自己的女婿保駕護航,那就不能像以前那樣隻乾自己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和成基命合作。
從內閣人選被確定,任命之後,大勢已成,每個人的立場都已經確定了。
這批內閣不是張居正那樣能呼風喚雨的,他們只能遮風擋雨。大勢之下,都只是棋子,他們沒有多余的選擇,只能陪魏忠賢背後的皇帝下棋。
雙方布局,對應的卻是日漸消退的國力,逐漸浮躁不穩的人心,還有日益惡化的邊塞。好在最難的朝中對峙局面被破了,邊塞戰情還在控制中。
成基命和崔景榮便急匆匆走了,去找自己的幕僚、和那些等待他們的官員進行通氣。至於朱延平,在國朝不斷惡化的局勢面前,不值得他們浪費時間。自有魏忠賢在這裡擦屁股,做安撫。
承天門前,魏忠賢和朱延平坐在薄被上吃著,顧秉謙這個內閣只能站在一旁,曹少欽也是如此。劉高旭純粹吃不下宮裡的美味,腦袋空白,怎麽廠公會如此關照三郎?
這是廠公啊,一句話能讓他上頭的楊衰跑斷腿的廠公,一句話能讓一批人束手待死的廠公!
“這回三郎立了大功,可時機不對不好重賞。再等等,等鄉試之後,你就先在文淵閣學著,攢些人脈,歷練一番,看看諸位閣老們是怎麽做事的。”
朱延平抓起一隻烤鵝,撕了一條腿給劉高旭,又撕了一條給魏忠賢。
魏忠賢微微一愣,露出笑容接住,吃一口嚼著,對抱著烤鵝大啃的朱延平笑呵呵道:“會試方面的事情,有老顧和你談,我就和你說說旁的事情。”
“首先,廣義營的事情,咱就想不明白,你是怎麽鎮住那些驕兵悍將的?上回,咱帶著劉廷元去巡查廣義營,這幫孫子鼻孔朝天,咱以為是有能耐的,也不去計較。還厚賞了一番,花了這個數!”
魏忠賢伸出手掌晃著,幽幽道:“結果呢?吃了咱的,穿著咱的,用著的還是咱送去的軍械火器。可胳膊肘往外拐,咱就想不明白,東林人給了他們什麽好處?”
朱延平飲一口茶,咽下後說:“魏公,這帳不能這麽算。我是佔了便宜,祖大樂這夥人對咱沒防備,才讓咱得手了。而且,他們也不是死了心跟著東林,否則昨天保準打起來。再說,陳雄拿出錦衣衛腰牌,這夥人全慫了,說明心裡還是有朝廷的。說白了,當兵的也沒法子,上面怎麽說,下面就怎麽做。”
點著頭,魏忠賢露出笑容,他喜歡聽這話,遼軍心裡有朝廷就好,就怕全部姓孫了。
朱延平繼續說:“對遼軍,我看了他們的操訓,還是嚴格的。不過再嚴格,沒有打過仗,殺過人,死過兄弟袍澤,那也是新兵。遼鎮這兩年一直關著門練軍,全鎮上下沒幾支部隊打過仗,都是新軍。所以,我覺得應該督促遼軍四出,和建奴練練手。我們不打大仗,就打小仗,零敲碎打,建奴就那麽點人口,今日殺兩個,明日殺兩個,一年下去,建奴也撐不住。”
朱延平還要再說,魏忠賢搖頭道:“難,這事我們不去管,這是孫承宗的事情。朝廷咬牙供應著,前幾次戰敗,都是朝廷催戰,這才倉促戰敗。這回,不管了,我們隻管掏銀子。打贏了最好,打輸了還有山海關在。大不了再建一支遼軍,換個更能打過去!”
魏忠賢起身,拍拍朱延平的肩膀,道:“其實劉時敏不看好遼軍,和你一樣,也覺得遼軍練兵路數不對。可我們絕不能插手,一旦遼軍敗了,孫承宗老兒又該推脫責任。我們呐,就看著他打,看他怎麽打。”
朱延平起身,見劉高旭還在發愣,拉了一把,劉高旭渾渾噩噩起來,魏忠賢一笑,走著,對朱延平繼續說:“你這回從鎮虜衛城急行軍赴京,著實嚇著了不少人。聽說你的兵法師從戚氏,想來對車營戰法也是熟悉的。好好練兵,以後缺了什麽,給劉廷元打招呼。拿銀子拋給白眼狼,不如給自家人。”
“多謝魏公栽培,這是咱們?”
魏忠賢輕輕點頭,接過朱延平遞來的一盞燈籠走了,翻身上馬出了長安東門。
朱延平緊緊握拳,終於可以訓練一支全火器化的車營了,而且車營不是一個營,還有配屬騎營。合在一起,最終兵力足有七八千。哪怕是一支小型化的車營,也有三四千弟兄,有這麽多兵馬,他有信心擊潰太原鎮,敲開晉商的烏龜殼。
顧秉謙上前拱手道喜,劉高旭剛剛回神,這回大腦又空白了。這可是內閣閣老,怎麽媚笑的跟個賣貨郎一樣。
面對顧秉謙這樣鼎鼎有名的士林之恥,朱延平沒有任何的不適,後世新聞裡,比這無恥的官員多了去,顧秉謙還算一般般,起碼沒有將乾女兒送給別人,讓乾女婿幫忙養兒子。
兩個人站在一起,朱延平直接問:“顧閣老主持這次會試,咱的前途就落在閣老手中了。小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閣老?”
“不敢,您是廠公的侄兒,你我兄弟相稱即可。小兄弟的忙,我老顧力所能及,自然幫忙。就是幫不了,想法子也要幫。否則廠公追究,我也不好交代不是?”
朱延平眨眨眼睛,看著這個枯瘦老頭兒,瞬間無語,乾咽一口,總覺得自己臉皮發燙:“是這樣,魯先生對咱啟蒙較晚,咱又沒學過八股製文。又貪心,想著當個進士,以後也好為國效力。所以,就想問問試題。”
顧秉謙老臉一板,義正言辭:“賢弟休得過謙!先有發電機,再有《甲子雜詩》兩首,傳播天下,賢弟說無才,天下間幾人還算有才?老哥也知賢弟練軍事關重大,自然抽不出時間溫習功課。賢弟是國之賢才,做的事情又關乎國朝未來,於情於理,老哥豈能束手不理?”
顧秉謙話說的那個精彩, 朱延平想想,好像還真是這麽一回事,自己有才名,乾的也是大事……
顧秉謙掏出一份名帖雙手遞給朱延平道:“老哥自知名聲臭了,以後賢弟有事,托人持貼登門,老哥挽著袖子,也會幫賢弟把事情做成。”
朱延平腦袋發暈收下,承情,咬牙道:“那就多謝顧老哥了。”
“對對,這才對嘛!賢弟是蘇州太倉人,老哥是蘇州昆山人。千年前,江東四大姓,朱、顧、張、陸彼此通婚,說不好算輩分,你我還是同輩世兄世弟。對了,賢弟可曾婚配?老哥有一侄孫女,名盼兒。通詩書樂律,也學西夷術數,貌美賢淑。年十五,正是及笄之年……”
劉高旭感覺自己的腳發軟,這內閣怎麽,怎麽如此的……
曹少欽雙手縮在袖子裡取暖,這人的底線果然要堅守。三年前,這顧秉謙名聲那個叫好,就是官癮太大,老了不讓位還想更進一步,被東林排擠趕了出去。一氣之下認了魏忠賢當乾爹後,做人做事,越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