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軍營內,劉行孝帶來的兩個哨的親兵,與左三營遊擊趙將軍配合,總算是將扭打中的兩撥人分開,結果事情讓他們頭大,擔心什麽就來什麽。
左三軍營的軍士是浙江的衢州府、金華府、嚴州府征發的軍戶以及招募的兵混合編成,除了軍戶應征的軍是定額外,招募的戰兵則是以金華府人為主,也就是義烏人居多。
昨天就是中軍的義烏一夥戰兵在杭州城吃酒,鬧出了禍端。誰是誰非,也說不清楚。
朱延平和軍士們差不多,對杭州人的做法很憤怒。
可杭州人有錯?士子聚會的時候,別說評點戚家軍,就連朝廷都會進行評點。再說,他們說的也是有道理,川浙軍在不合適的時機出軍,本就有將領貪功搏名的成分在。
杭州知府更是一番好心,提前告知杭州大營,讓將領們早做預防,又不是有意插手軍事。畢竟,杭州知府一個濁官,是管不了,也不敢管清流士人的時議清談。
闖禍的那夥義烏兵還在中軍裡關著,他們的戰友、老鄉哪能不急?於是,有封口令的情況下,消息還是走漏了。
今日各營軍士在校場,有了交流的機會,徹底傳開,傳的沸沸揚揚。
左三軍營裡的新招募的義烏兵議論時被軍官揪住,軍官說兩句頓時就激起了義烏兵的怒火。
對義烏兵來說,鄉鄰先輩們在渾河孤軍血戰,英烈報國。可現在,杭州人說壞話,軍裡不幫他們說,還向著杭州人欺負他們,他們哪能滿意?
杭州大營左右中各三營,彼此相連這麽大的事情是捂不住的,鬧到了從山東調來的原山東都司、副總兵楊國棟那裡。
楊國棟想當作沒發生也不行,這裡是杭州人負責軍需,軍裡杭州人多著呢,不處理,讓兵備道員彈劾一本,他的這個新職位也就到頭了。
而事情,也不是杭州人知道不知道的那麽簡單,重要的是士兵。杭州人出招,也要走朝廷的路子,一旦士兵出招,那就是針尖對麥芒。
擂鼓聚將,二十多員將領趕到大營中軍。
“這個事情不好處理,處理的狠了,咱杭州大營的軍心也就散了,不處理,義烏兵會日益驕縱,會害了他們,也會連累我九營兩萬三千將士!”
高坐帥位,楊國棟也是頭大,他經歷過兵變,根本不敢處置義烏兵,否則激起全軍怒火,他能不能走出軍營還是個問題。
此時杭州大營的監軍等等文官還在一路上應酬,文人的事情多,等來,也就能趕上杭州正月十五盛大的燈會。
“大帥,此時軍中議論紛紛,務必要早做處斷。否則拖延下去,軍情起伏如脫韁之馬,各營又多是新軍,不知軍紀軍法森嚴。犯事了,處置,則會激起全軍不穩,不處置,則會以野火燎原之勢將我等吞沒。”
一名參將起身拱手,他神情嚴肅,在座的都是各地選來的良將,哪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但這話總要有人說出來擺正,盡管這話會給楊國棟造成極大的心裡壓力。
要怪,就怪戚家軍在南軍心中的威望太高,導致繼承戚家軍衣缽的浙軍也有了傲氣。
楊國棟閉目沉吟,問:“誰有良策?”
良久無人能答,事情很簡單,可就是沒辦法。
沒有老軍穩定人心,新軍鬧騰起來真的壓不住。就是因為這個問題,所以昨天那夥鬧事的義烏兵遲遲未被處置,處置了全軍情緒不穩,不處置就像現在這樣,憤怒的情緒進一步醞釀。
遇到的難題和昨天一樣,不同的是今天事態更一步惡化。
左三營的義烏兵若被處置,比昨天處置的影響還要惡劣,不處置,勢態到了明日可能會失去控制。
這是二選一的問題,沒有第三個選擇。
可兩個選擇,所有人看到的隻有壞處,沒有好處。處置了,兵變;不處置,以後會兵變……
沒有不輕不重的說法,因為非議渾河英靈這件事,全軍的情緒會向脫韁野馬一樣,要麽狠狠給上一擊,打醒過來;要麽抱著馬脖子,聽天由命。
此時,全軍九營都在傳揚這件事情,朱延平等人也被火速派回各自營區,開始穩定軍心。
“沒有命令,不準停!”
狹小的營區內,隻有兩頂帳篷,朱延平手裡拄著槍槊,看著本哨的弟兄環繞兩頂帳篷長跑。
“跑快了,才能在勝利的時候,搶到更多的財物!如果戰敗,其中的好處你們也是知道的!”
“跑步能鍛煉體能,能讓你的刀力道更大,讓你殺死敵人,而不會被殺死。”
在他看來,用嘴去讓手下人不議論,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跑步,就像軍訓時對付交頭接耳的學生一樣,愛說話就去長跑,跑到吐舌頭為止,看你還說不說話!
一旁中二把三個哨有樣學樣,跟著跑了起來。至於楊國銳親管的中哨,因為都是浙軍,不給他惹麻煩就燒高香了,哪敢使喚、折騰這群浙軍跑步?
其他地方他們管不了,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手下的兄弟。
劉行孝的親兵把開始全副武裝,預防著本營發生兵變,也做好支援其他各營的準備。
這個時代的兵變,非常的多。要麽士兵吃不飽肚子拿不到軍餉集體鬧事,要麽就是現在這樣,因為眾怒,要宣泄一下,表達自己的不滿。
說到底,還是軍士的待遇太差了。
處置起來,手段各有不同。心狠一點的主將,一般是有底氣的文官出身,就是殺一批跳得高的,趕走一些不安分的;心軟一點怕事的,盡力安撫,盡量不鬧出人命。
中午吃飯的時候,各營情緒逐步穩定。
營帳裡,端著香噴噴的大米飯,朱延平握著筷子說:“乏不乏?咱看的都乏,趕緊吃飯,午休過後進行隊列訓練。旁的事情關系不到弟兄們溫飽,這作訓關系到弟兄們能不能活下來,這才是切身大事!”
“是這個理兒,可杭州人的做法,弟兄們實在氣憤不過!”
何衝端著加鹽米湯喝一口,方臉上汗漬未消。
另一個甲長端著米飯過來,從朱延平的豆豉壇裡挖了一杓,就蹲在地上,一副看熱鬧的神情說:“三郎,上面準備怎麽處理這事?”
“誰知道呢?總之不殺人就成了,殺人的話,咱也會鬧。”
朱延平吃罷,看看碗裡的米飯,狠狠吃了一口。
這事他和所有人的看法是一樣的,是杭州人做的不對,如果上面的將爺們繼續偏向杭州人,甚至不惜拿軍裡的弟兄開刀,他也不會答應。
否則,他就和手下弟兄脫節了,也會被孤立。
魯衍孟端著一碗飯,拌著鹹菜躺在通鋪裡頭,慢悠悠吃著,他有些期待杭州大營發生大規模兵變,最好能砍了楊國棟。
飯吃到一半,帳簾被揭開,來的是教頭劉文靜,頂上一枚藍色盔旗隨著腦袋張望而晃蕩:“朱哨官,將爺有請。”
咽下口裡飯,朱延平探頭道:“吃完馬上就去,不耽誤吧?”
劉文靜板著臉說:“耽誤的可大了,將爺那裡備了飯菜。”
張嘴,以狼吞虎咽的速度吃完飯,抄起頭盔朱延平臨走吩咐道:“吃完後別出去吹風,否者冷熱交替,會發病的。”
“省的了,三郎快去吧。”
何衝回應一聲,朱延平走後對左右笑說:“咱三郎就是本事,劉將軍屢次召見,說不得這回又要賞賜個什麽。”
魯衍孟一骨碌起身,拍拍何衝肩膀道:“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拿了人家的東西就要給人家辦事,別高興的太早。”
何衝楞了楞,反駁說:“能讓上面的爺看上,這就是本事。”
魯衍孟挑挑眉頭,沒說話。
左二中軍,劉行孝擺了四道素菜和一道蛋湯招待朱延平。
“三郎,這回軍裡要出大事,姓楊的沒膽子,帶著一幫人跑回杭州城,現在大營能管事的就本將與左三營趙將軍,中軍李參將三人。三郎是讀了書的,現在可有什麽法子管好弟兄們,別讓他們衝出營壘,犯了大事。”
杭州大營就在錢塘門,發生兵亂,亂兵衝擊杭州城,造成的影響與損失,很難估計。
朱延平低頭皺眉,劉行孝繼續說:“今日本將見了三郎手段,比尋常人高明不少,本欲在全營推廣,就怕各部壓不住,錯做成負薪救火之事。”
各營軍士軍心不滿,再進行體力運動,如果軍官鎮不住,必然引火燒身。
也因為這樣,今日各營的操訓都已取消,將軍士們各自困在營區內,免得在校場交頭接耳,醞釀情緒。
“將軍,三郎今日的手法隻是取巧,上不得台面。至於軍中問題,堵不如疏,乘著各營弟兄們還未被憤怒衝昏頭腦,不妨找個機會讓他們宣泄一下。然後高舉板子,輕輕打下,這樣,這事也就過去了。”
劉行孝聞言輕歎道:“難,趙遊擊也是這麽想的,可沒有姓楊的配合,九營將士如何疏堵?弄不好平了事端,我等就要卷鋪蓋走人。”
“別愣著,多吃些,實在不行本將帶著你們鎮海衛子弟北上,姓楊的敢攔著,打他一頓也是白打!”
還是魯衍孟有眼光,看出這劉行孝是朝中有關系的,朱延平端起米飯吃了起來,有些驚奇,因為竟然有一道涼拌黃瓜。
見他目光落在黃瓜上,劉行孝笑道:“這是福建一帶種的,走海路運到杭州販賣。這杭州城,就是比南京城有意思, 四季蔬菜水果,有錢都能弄到。”
看看桌上素菜,朱延平有些感動道:“倒是讓將軍費心了。”
“無礙,隻是姓楊的甩袖子走人,剩下的事情麻煩了。趙遊擊如今督管右軍三營,本將督管左軍三營,有些事情要告知三郎。”
“將軍請示下。”
劉行孝有些猶豫,還是開口道:“中軍有李參將管著,若無意外,兩三日不成問題。幾日後山東班軍會有一營抵達,到時說不準能壓住這股怒氣。就怕這幾日出問題,所以左軍三營尤其是左三營的義烏兵,需要多加督管。”
“今日見三郎有戚家軍哨官刀,本將想調中二把督管左三營幾日,不知三郎是否願意?”
朱延平起身抱拳:“軍令如山,鎮海衛子弟願聽將軍調遣。”
起身將朱延平壓到椅子上,劉行孝笑道:“如此就好,出了差錯本將力保你們。再不行,咱帶著你們北上,不受這窩囊氣!快吃,吃飽了就去找弟兄們,另外會撥付三郎一批火銃。”
“火銃?”
朱延平一詫,劉行孝急忙解釋:“別想岔了,這是南京大營的好東西,地方上那些玩意兒咱還看不上。如果不是朝廷不放心國公爺,我們南京大營有的是好東西。”
地方上的火銃,真的是沒人敢用。戚繼光那時候,軍裡有上面撥付的火銃,打完一仗砍死兩千多,自己這邊除了戰死的幾人,其他傷員多是火銃炸傷的。
於是,戚家軍使用劣質火銃,如三眼火銃之類的,作用隻有一個,依靠炸聲節奏代替鼓號來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