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基命根本管不住國子監監生的瘋狂,他之前就在國子監任職,索性也不去管了。反正這些學子都不心疼自己的功名前途,他還操心什麽?
這幫愣頭青還沒清醒過來,真以為魏忠賢是吃素的?
他很清楚,官員們不願意打壓士子們的膽氣,士子們鬧的越歡,文官們約有本錢和天子對抗。可文官們也有底線,盡管是阮大铖先觸犯了道德底線,可學子們圍攻阮大铖這樣的朝廷核心重臣,逼著阮大铖辭職是會犯眾怒的。
既然可以這樣搞阮大铖,下回是不是就可以搞別人?一旦學子失控,這夥人看誰不滿意就搞誰,那還當哪門子官?
當所謂的士林的怒氣超過了朝廷的權威,那還要朝廷做什麽?
所以他乾脆不管了,與兵部職方司主事鹿繼善來首善書院,鹿繼善掛著兵部職方司的職銜,實際上就是一個虛職,就像孫承宗的兵部尚書銜一樣不需要坐堂辦公。
他在遼鎮孫承宗帳下擔任幕僚,與袁崇煥、楊漣等人交好,這次回京帶來了孫承宗的又一封辭職報告,天啟沒有批準。
三年下來,往遼鎮砸的錢糧足有兩千萬兩,現在孫承宗要辭職不乾,世上哪有那麽簡單的事情?
不過孫承宗的辭職報告在老魏看來,就是一種另類的警告,讓他小心點,別太過分。
成基命對自己新收的學生朱延平一頓好誇,朱延平的屢歷確實光彩,光彩到了鹿繼善一聽,有種這是造假的感覺。
鹿繼善不僅人脈豐富,還是陸王學說大成者,只是歲數大了,比同階段的方從哲、劉宗周差了一截,現在的威望和中生代的錢謙益、楊漣持平,考慮到他的年齡,所以影響力更是差了一截。
鹿家是歸化蒙古,如今相貌、談吐、處事風格已經全面漢化,是陽明心學在北方的擴散中心,只是和東林攪到了一塊去了。
大器晚成不如少年揚名,這就是士林,一步領先處處領先。
所以此時的張溥,因為他的年青,已經奠定了未來士林領袖的身份。可惜,本該戰死的孟府長子孟弘略,也就是魯衍孟重新現身,張溥在士林底層的威望不減,只是高層更看好魯衍孟。
首善書院廂房裡,成基命介紹彼此,給朱延平擴充人脈,士林中的師門,除了在官場上有依靠外,最大的好處就是人脈的傳承。
人脈的重要性不必再說,能父子相傳,也能師徒相傳,所以師徒關系的緊密性,不遜色於父子。所以挑選徒弟和拜師傅,都是需要慎重再慎重的。
再所以,阮大铖背叛高攀龍,與兒子忤逆父親沒區別。
這場會談並沒有持續多久,鹿繼善就走了,成基命的臉有些難看,關上門問:“延平,鹿先生是心學大成者,你何不珍惜?”
鹿繼善看在成基命的面子上給朱延平講述他的學說精華,而朱延平提問問的卻是遼鎮軍事,這在鹿繼善看來是貪小失大。朱延平再三詢問,在鹿繼善看來就是不堪教化。
搞學說的地位高於當官的,文官又比搞軍事的強,這就是老一輩士林中人的觀念。朱延平熱衷軍事,鹿繼善看來這就是葉向高這一門師門不幸,收了這麽個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蠢貨。
魯衍孟的事情鹿繼善也知道,可他不喜歡魯衍孟出現,鹿家在保定家鄉收徒宣揚陽明心學,就是想當北方的陽明心學掌舵人。
可魯衍孟這個最正統的孟學子弟在京師扎根,他鹿家的一切努力不就打水漂了?文官因為流動性沒有地盤這類說法,
可學說扎根於士林,是需要土壤的。青年俊彥投了魯衍孟,他鹿家能得到什麽? 他結交東林,不就是為了擴大自己影響力,收更多有潛力的門人?
而且朱延平也看出來了,鹿繼善在遼東混,給孫承宗當幕僚,根本沒多少軍事素養。見成基命神色不快,朱延平賠笑:“師尊,學說是育才的,學生自認已經定型,是個打仗的,聽了也學不進去,還不如問問遼鎮軍事。鹿先生似乎不通軍事,問也白問。”
成基命入座,飲茶道:“糊塗呀你,為師自然知道鹿繼善無軍事才華,可你也不用咄咄逼人。你有心於遼鎮做一番事業,且不說孫督師,這鹿繼善是孫督師幕府首席幕僚,專管文書十分受孫督師看重。你若得此人青睞,到了遼鎮,也好立足不是?”
這就是師徒關系的體現,成基命與朱延平只是匆匆訂下師徒名分,第二次見面,他就會幫朱延平這個學生鋪路。那邊錢謙益也是如此,跑路前也不忘把顧炎武拎走。
朱延平坐在下首,坐的端正:“師尊,這位鹿先生不通軍事卻能成為幕府首席,學生懷疑遼鎮虛實。恐怕,遼鎮是外強中乾。”
鹿繼善是遼鎮指揮核心的重要人物,這種人物應該懂軍事才對。朱延平問了幾個問題,這家夥甩袖而去,估計是回答不出來才是主要原因。
成基命眉頭一皺,胡子抖著目光炯炯:“此事你心裡有底就好,別透露出去。遼鎮那邊,形勢確實不容樂觀。”
他現在也不生氣了,他也不清楚自己這個新徒弟的底細,沒想到觀察力倒是敏銳。
朱延平俯首道:“師尊安心,學生知道輕重。只是,辜負了師尊一番心意。”
遼鎮是東林此時握著的鐵拳,是維持平衡的保障,泄露出去朱延平又得不到好處,何苦去做惡人?
搖頭,成基命撫須道:“鹿繼善心思不小,多方圖謀於國卻是無用。既然你心有所屬,為師給你找個精通謀略的大才。如今朝中動蕩,也只有真英雄才敢逆流而上。”
朱延平眼神一亮,露出笑容:“師尊,何人?”
“前禦史徐卿伯,此人過於桀驁,性情剛毅不知變通。原本朝廷讓徐卿伯為四川布政使司參政,已是超擢,想要此人回四川監督四川巡撫朱燮元,催促川軍入貴州參戰。不想此人心氣高傲,還未出京就辭了官職。”
朱燮元的朱與朱延平的朱不是一個朱,是‘硃’,簡化字後就是一個字。這人坐擁近二十萬川軍不動如山,坐看貴州巡撫王三善戰死,並且私自授土編練只聽他個人命令的永寧屯軍,朝廷已經懷疑朱燮元用心。
成基命給朱延平講解了一番西南形勢,給四川巡撫朱燮元扣上了‘劉焉’這樣的帽子,東漢平定黃巾賊後,宗室劉焉就活動一番先讓州牧代替州刺史,刺史只有監察權,而州牧軍政一手抓,然後劉焉又去四川當益州牧,派張魯封鎖漢中斷絕與洛陽中樞的聯系,用心叵測。
朱燮元是文官中的梟雄人物,朱延平這樣評價。
隨後成基命安排好朱延平住宿,去準備一番,他手裡也有幾個人,他準備把賦閑在南京的徐卿伯啟用,弄到京師來給朱延平講解韜略,最好掛在詹事府當個清貴閑散官。
另一頭劉廷元給老魏親自報告,隔著紗帳,裡頭魏忠賢正在給奉聖夫人客氏揉腳,道:“聽說河套賊不穩,趙家在延安膚施,兩邊靠的挺近,你去準備準備,就說趙家走私軍械於河套賊,並代河套賊銷贓。趙彥那裡老了不成事,得罪了什麽人他比你我清楚。”
“給趙彥傳一句話,就說咱保他趙氏血脈,否則孟府報復起來,膚施趙家必然滅門。讓他把這個罪認了,咱保證他兩個孫兒的性命富足。”
劉廷元垂著頭,不敢抬頭拱手:“廠公,若趙彥不願認罪,該如何處置?”
“他那個寶貝兒子不成器,死活不要緊,他會認罪的。入夜了你再去趙彥那裡,別給他通風報信的機會。只要他認罪,明日定罪後,咱弄一份斬立決詔書,讓李家那小崽子執行,就在首善書院前,斬了他兒子。”
“廠公算無遺漏,卑職佩服。”
劉廷元是真心佩服,朱延平要執行魯衍孟那個匪夷所思的要求,他想破了頭都不知道怎麽能安排好,老魏這裡三下五除二,卻是從趙彥身上解決,讓趙彥推出自己的兒子主動犧牲。
“成了,去吧。”
劉廷元離去,魏忠賢恢復笑眯眯神色,見客氏嬌豔面容透著紅暈,媚笑道:“姐姐,怎麽如此看著弟弟?”
客氏抬腳揉著魏忠賢臉龐,道:“弟弟剛才那模樣,姐姐看著心裡就美滋滋,像諸葛丞相一般籌算於帳幕之中,決勝於千裡之外。當真世之偉男子,姐姐愛煞弟弟了。”
趙彥堂堂兵部尚書,在魏忠賢看來就是一個棄子,無關緊要。而客氏眼界不如魏忠賢,一直覺得六部尚書都是大人物。
固然趙彥在山東平叛時攢下了一支強軍,可當時的山東總兵楊肇基是山東沂州衛人,不能待在山東被調到了延綏鎮,山東還有四名悍將,登萊副總兵沈有容根本不搭理趙彥,繼續當他的水上霸王,還時不時去海賊王李旦那裡打打秋風。
排在第二的悍將是楊國棟,這人人品有問題,可絕對是個敢拚命敢不要臉的狠人,否則也不會被老魏收為義子。
第三是山東都司廖棟,已經被老魏收拾的妥妥貼貼,他不低頭就會被塞到西南那個絞肉機戰場去。第四是張榜,在鄒縣勇烈戰死。
至於其他出名的將領,如周世錫,這是楊肇基的女婿,現在帶著山東班軍駐扎在杭州;楊禦藩在神機營,其他能打的將領都是聽楊肇基的話,是沂州楊氏將門的附庸,沒幾個會聽趙彥的。
趙彥這個兵部尚書人走茶涼連本部鐵杆嫡系都沒有,又是新加入東林的,所以老魏看不起趙彥,能讓他害怕的只有孫承宗和袁可立。可他不知道,孫承宗也是紙老虎……
登萊巡撫袁可立與葉向高是一類人,本人不小心入了東林不好脫身,那就不脫了。他兒子袁樞也是個文武全才,今年二十四歲,考了個舉人就不考了,連官都不做,更別說加入東林。
老魏還在一步步試探,可他不知道他所畏懼的這些文人,都是紙老虎。準確來說,是他沒遇到徐階、嚴嵩、張居正這樣手段過人的狠人,否則他必然被抽的兩眼冒金星。
現在老魏也在床榻上一步步試探,與客氏搗鼓起來。
唔,老魏淨身的時候沒錢,也進不了宮接受官方的技術,就找技術不流利的二把刀幫他切的,被形容為‘去勢未盡’,所以有本錢讓客氏飄飄然。
古代男子的那玩意兒,被形容為‘勢’,可以腦補一下大勢已去這個成語……
唔,漢之後的宦官因為嫪毐一事,不僅是掏蛋蛋那麽簡單,還會割掉頭頭,明朝也是如此。老魏沒了蛋蛋,可那個動手的二把刀卻沒把頭頭割乾淨。
明朝以後的宦官因為老魏和客氏的原因,都是齊根割了的,明之前的宦官上廁所還可以站著,以後的只能蹲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