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張溥等人各兩鬥玉米與玉米花製作經驗後,就此分別。
入夜,朱延平握著布子,蘸著油脂擦拭盔甲,北上的路上,盔甲都是要封存的。每人可以佩戴弓矢與戰刀,長杆兵器一律封存。
藤木箱內墊上一層粗布,朱延平將分解後的盔甲一件件擺進去,他不願意再取出這副盔甲,可現在的形勢,注定了他少不了這個護身的夥伴。
拿著黑布袋罩住長铩刃部,打上繩結立在原地。他從牆壁上取下戚刀,抽出後手撫著刃口,修補後的戚刀重新打磨,寒光凜冽。
明天,他將離開這裡,去更遠更廣闊更危險的地方拚搏。
他喜歡現在的生活方式,可以明搶一樣的偷盜國家財產;可以穿很多人穿不了的好看衣服;他還有一幫聽他命令就提刀砍人的私軍,他想要更多的私軍。
隨著站穩腳跟,接觸的越多,他想要的東西也越來越多,這種貪婪的腳步,他想停都停不下來。當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一刻時,實在是太美好了。
緩緩露出微笑,朱延平將擦好的戚刀歸鞘,掛在牆壁上。
門外響起腳步聲,朱延平將剛取下的劍又掛上去,阿杏推門而入,趕緊關上。
“三郎哥哥?”
朱延平拿著粗布擦手,擠出一個微笑,有些事情確實該做個了斷。
看著他不由衷的笑容,阿杏心裡委屈,坐到朱延平對面,咬著下唇,就那麽直勾勾望著。她的三郎哥哥,以前雖然不喜歡笑,可笑的讓人輕松。而不是現在這樣,逢人就笑。
擦乾淨手,朱延平點燃另一根蠟燭,輕輕一歎道:“妹子,北京哪有家鄉好?聽說那裡乾旱、酷熱,燥風吹到臉上,讓人臉上直起皺子。北方各處,又多旱,年景差一點就餓殍遍野。哪有江南來得好?水澤豐茂,再大的饑荒,也不至於餓死人。”
阿杏就那麽看著,不說話。
朱延平繼續說:“我們走漕運會經過山東,那裡響馬強盜多如牛毛。聽聞入關遼地難民多安置在山東、天津鎮一帶,往往饑貧難忍為家眷活命而群起為盜。這一路,不安全。”
“你能殺虎,還懼盜匪?”
阿杏質問,朱延平摸摸鼻子,強笑道:“不怕,就怕刀劍無眼,等我在北京立足後,再來接你,可好?”
“不好。”
朱延平起身,推開門看到何衝在門前倚靠著簷柱小憩,輕咳兩聲道:“我與妹子有話說,外面防著點。”
何衝露出笑容,一副我懂的樣子,挎著刀吊兒郎當走了。
關好門,朱延平撥弄炭盆,他不喜歡濕氣重的環境,房子裡始終燒著木炭。將陶罐裝滿水搭上去,阿杏就那麽目不轉睛看著。
回到座椅上,朱延平低聲道:“去北京,我是軍務,我已入了錦衣衛,是天子親軍,也是密探。朝中的形勢你不懂,可以說是水火不容,如果形跡敗露,我能殺出一條血路,你去,能做什麽?”
“只要敗了,你被抓住就是罪婦,會打入教坊司,運氣好是下一個寇青桐,運氣尋常會賜予他人為奴,運氣差會被貶入軍營!”
阿杏搖頭晃腦聽著,反倒露出笑容,蒼白的面容浮現血色:“哥哥這是關心阿杏?”
“嗯,最多半年,朝中就能分出勝負。”
朱延平露出微笑:“到時我若飛黃騰達,就來接你。等孝期過了,與你在北京結婚,然後來太倉,當著鄉親們的面再辦一個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
聽話,就等半年。” 搖著頭,阿杏低聲呢喃:“在這裡,終日紡織,每日能看的除了院中桑樹,能聽的除了雀聲,再無其他。阿杏願意跟著三郎哥哥,喜歡哥哥講書上的故事。你從杭州回來後,就沒尋阿杏講過故事,一個都無。”
朱延平沉默,指尖動了動抬起手臂抓住阿杏放在桌上交疊的手掌,他這一世在魯衍孟來之前,是送到私塾裡讀書的,魯衍孟來後跟著魯衍孟讀書。
家裡的工作以前有兩位兄長和劉高旭忙碌的,兩位兄長過世後,劉高旭跟著他父母跑著趕集賣豆腐,而他終日讀書。練武兩個月,他的手掌有了繭,可十片指甲猶如童子一般的薄嫩。
而阿杏的雙手,比他的手掌更像男人,粗糙、繭子、皸裂。指甲,都比他的厚。
“妹子……”
他想說,可就是擔心帶著阿杏,反倒害了她。
“嗯。”
阿杏抬頭注視著,雙手與朱延平的手掌交疊握著,緊緊握著,她目光眯著,綻著光彩,嘴角抿著,酒窩淺淺。
“那就一起走,如果敗了,我會背著你,殺出一條血路。”
朱延平手上用力,緊緊握著阿杏的手,語氣鏗鏘。這天下的富貴多了去,他樣樣想要,割舍不下。阿杏,他也割舍不下。
他的目光中毫無柔情,有的只是殺意決然,他再次堅定武技的重要性,只要天下沒有人能接住他一铩,也就沒人能阻擋他的腳步。
看著他寒光閃爍如星辰的眼眸,阿杏笑顏如花。
“你先回去準備隨身物品,今夜四更,我們一起走。”
“好。”
看著阿杏腳步翩翩,朱延平突然想,如果他三更走會怎麽樣?
不過他相信,他三更是走不了的,因為阿杏今晚不可能入睡。
既然做好決定,朱延平將戚刀掛在腰上,邁步出門找到院中涼亭裡吃玉米花的何衝道:“悄悄喊弟兄們起來,去召集船家,開始搬運玉米、稻米等物。記住,不可聲張驚醒後院人。”
“這個有意思。”
“少說廢話,做事情去。”
何衝只是齜牙笑笑,走後院的梯子翻牆而出。
來到前院,朱延平敲敲以前魯衍孟居住的東房,道:“二位賢弟,朱某打攪了。”
裡面正在看書的顧炎武動作伶俐,過去開門迎朱延平進來笑說:“兄長何出此言?”
拱拱手,朱延平道:“確實是打攪了,因為一些私事,可能要勞煩二位賢弟早起,今夜四更時,一同登船北上。”
顧炎武右臂橫在胸前做軍禮,臉蛋沉著:“遵令。”
見此朱延平笑笑,顧炎武長得真的很特別,這小子有重瞳,就是項羽那種重瞳,而且尋常人的眼睛都是白外黑中,而顧炎武兩眼是白中黑外。
陳子龍也是笑笑拱手道:“客隨主便,今日起我二人一切聽從兄長安排。”
“二位賢弟寬宏,朱某先行謝過,四更時朱某再來。”
“好。”
拱拱手,朱延平轉身出門,步履輕快,颯踏之中帶著一絲凜冽。
顧炎武看著朱延平離去,關上門對陳子龍道:“朱將軍氣度折人,有英雄氣。”
見這個小不點還能說出英雄氣概,陳子龍有些詫異,翻開書本道:“何為英雄氣概?”
“別的不提,英雄所在,能令士民自我砥礪,昂揚向上。”顧炎武坐到陳子對面,仰頭看著橫梁道:“觀朱氏家丁,人皆好武,雖為奴仆卻有雄心,這就是英雄氣使然。”
陳子龍服朱延平,讓他服顧炎武,實在是有難度,道:“所言不假,不過有失片面。”
顧炎武斜眼瞄一眼,道:“那兄長且言之。”
見他這幅輕視神情,陳子龍直接火了,搬出曹操、劉備青梅煮酒的對話,說的顧炎武一愣一愣的。
顧炎武只是做了個奇怪的夢,記住了很多切身之痛,對於其他的沒印象。又沒讀過三國,哪知道陳子龍這些話的來由。
阿九一聽朱延平決定四更出發,神情淡定只是嗯了一聲,朱延平走後這位拿起一枚五孔塤,吹了起來,塤音色低沉渾厚,傳的卻不遠。
最後通知了寇青桐主仆,朱延平寫了一封信,交給陳雄由他轉交楊衰。這種提前的行動,有必要知會一聲。
後院西房,阿杏將朱延平送她的衣服折疊好,躺在床上假寐。半夜李朱氏起來,阿杏裝著一副沉睡的模樣,也不知她娘做了什麽。
時間推移,各處也逐漸準備好。
寇青桐還是當日來的時候打扮,身穿靛青絲織星紋寬松儒生長袍,披著一領月白色鬥篷。腦袋上戴著軟翅唐巾紗帽,軟翅交疊垂在腦後,身上裝飾多了一口寶劍,朱延平給她的劍。
加上這口劍,寇青桐更顯英氣。
“咚咚咚。”
門被敲響,春梅開門見是蘇成。
見裡面準備的差不多了,遂點點頭,蘇成道:“船來了,請隨我來。”
春梅折身回去將包囊掛在肩上, 跟著寇青桐出門,出門見朱延平正解下自己的披風,給阿杏披上。
蘇成領著寇青桐主仆先行,寇青桐回頭看著,以為阿杏與朱延平在告別。
待人先後離去後,朱延平牽著阿杏來到西房門前,另一手提著長铩,跪下磕了三個頭,起身,什麽話都沒說,相互看一眼,出門。
門前河道柳林,兩艘五十料的船隻停靠,與青石鋪徹的堤岸間搭著木板,堆積在堤岸上的玉米正在家丁與水手的努力下,一袋袋運到船艙。
朱延平拄著長铩,回頭看著自己月光下的宅院,吩咐道:“門匾取下,這是先生所贈,到了通州還用得上。”
“此事交由在下。”
倚靠著柳樹的阿九應了一聲,走了回去。
朱延平想了想,蹲在地上抽出戚刀刨土,對蘇成說:“裝一袋土,多少用得上。”
蘇成想不明白,應下找了個麻袋回來裝土。
想來想去沒有遺落後,朱延平拉著阿杏走向一艘船,登上甲板站在船首,燈籠光輝昏暗,輕歎道:“要走了,真有些舍不得。”
阿杏忍不住低聲啜泣,依偎在朱延平肩上。
拄著長铩,朱延平側頭嗅著阿杏發間清香,思緒也穩定下來,靜靜等待。
一袋袋糧食裝入艙底,隨後是布匹錦緞、鎧甲、長杆兵器、盾牌弓矢。
另一艘船上何衝檢查了人員、軍械完整後,對著朱延平打手勢。
朱延平扭頭,對船老大道:“啟程,這一路上就拜托了。”
“不敢當,夜風襲人,將軍不妨入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