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策見朱延平上前,腦袋一偏倒向閻應元,低聲道:“朱兄就是愛逞風頭。”
閻應元只是笑笑,道:“你也可以上去試試。”
挑眉,李秀策輕輕一哼,又問:“猜猜那是什麽?”
“我怎麽知道?也不是什麽值錢玩意兒,黃銅裡提取的普通貨色而已。等提取方法公布後,也就沒意思了。”
朱延平走出遮陽走廊,在講桌上看到了宋應星的名帖,新來講學的先生都會在丁院門前標注信息和講課內容。這位宋應星想來也不是士林聞名之人,否則他在進來時就能看到告示。
拱手見禮,朱延平接住這塊他懷疑是鋅的金屬塊,果然表面有一層灰色的氧化膜,露出笑容說:“宋先生,小子已有把握,還需劃開表層,看看內質。”
一聽這話宋應星也是笑容更盛,他剛提煉出的鋅是通體銀白,如同銀子一樣。過一陣時間就會變灰。本以為像紫銅那樣,提煉出來的是銀,可不是。
提起鋼骨大扇,朱延平握著四方的鋅錠摩擦,看到了氧化膜裡面銀質光澤緩緩變的暗淡發灰,終於確定這玩意兒是鋅。
雙手將鋅錠遞還宋應星,朱延平笑道:“宋先生,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新金屬。因難以提煉,所以不為人知。”
宋應星胡子一抖,激動問:“可有名字?”
朱延平搖頭道:“如果有名字記錄,那就不是宋先生發現的新金屬了,而是前人發現的。此物,若要有個名字,可以叫鋅。”
宋應星忍著激動,眉頭皺著:“鋅?”
朱延平雙手抱著大扇拱手俯身:“正是,先生發現的鋅,就該取先生之名來命名。”
圍繞講台涼亭的一圈走廊裡,一夥旁聽左右相互望望,神色奇怪。這朱延平實在是膽大,竟然這麽大包大攬。
閻應元與李秀策互看一眼,李秀策無語低聲道:“朱兄就是急智,硬是想了個名字安上去。”
閻應元也是無語,以前李秀策和他抬杠,現在卻和朱延平卯上了。
涼亭下,宋應星雖然很想以自己的名字來命名,可擔心早有這種金屬的記錄。他是個嚴謹的人,他不可能因為朱延平紅口白牙一席話,就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去給這塊新金屬命名。
唔,鋅和星,在這位宋先生耳朵裡,是一個音。
皺著眉頭,宋應星看著朱延平信心十足的面容,又問:“朱賢弟,你是如何斷定這是一種新金屬?”
朱延平笑容不減:“其實此物應當早已出現,只是被當作礦渣處理。原因就是鋅沒有用處,所以不見記錄,自然也就沒有名字。不瞞先生,學生也在找此物。因為鋅與銅能生雷電,學生曾僥幸得到一片類似爐渣,發現了這個秘密。”
宋應星的眼眸瞪圓了,張口:“鋅銅能生雷電?”
“怎可能!雷電豈能由人掌控!”
一名旁聽生炸刺了,他旁邊朋友捅了他一肘,低聲道:“引雷鐵鏈。”
四個方向的旁聽生也是一片議論,朱延平信心十足,環視左右一眼,又看向宋應星,伸手從袖囊裡掏出自己的名帖雙手遞過去:“此事私密,宋先生若有空閑,今日可來學生家宅一敘。”
呆呆接住朱延平名帖,宋應星真的被鎮住了,他相信朱延平這樣的人不會信口開河,否則朱延平自己的名聲就毀了。
他更覺得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這塊金屬不妥當,口中連連說好,應了下來。隨後反應過來,
朱延平是首輔葉向高的門人,說不好他的《天工開物》能在葉向高那裡打開局面。 宋應星是沒錢印刷自己的書?不可能,搞技術的不可能少資金,他家不缺這個錢,缺的是有名望的人支持,希望刊行時能一炮打響,傳揚大江南北。
朱延平再次拱手:“如今雙鶴書院已沒了意思,學生告退。”
宋應星可不是書呆子,露出苦澀的笑容,頷首。
分別向閻應元等相熟的旁聽學子拱手,朱延平抖開兩尺長的大扇,扇著風,大步走了。
心情激動出了雙鶴書院山門,朱延平緊緊握著鋼骨大扇,這回賺大了。當今天子喜歡新奇玩意兒,如果自己和宋應星一起弄個小小的水果發電機送上去,想來收獲是大大的。
宋應星能拿到他想要的,朱延平也能順道在天啟皇帝那裡刷一下存在感。陳如松要搞李家木材廠,讓他去搜集民間能工巧匠,為的還不是在皇帝那裡留印象?
皇帝那麽忙,可能連那些鼎鼎大名的禦史們都記不清誰是誰,能記住個名字就不錯了。
“水果,買十斤水果來!”
回到康安堂,朱延平揮舞著大扇對陳雄下令,又急忙吩咐道:“還要弄一塊二兩重純銅,銅線也找些,越細越好!”
見他著急,陳雄趕緊拱手問:“老爺要何種水果?各要幾斤?銅線難找,要找金匠鍛打,這是個精細活兒。”
“水果隨意,趕中午前找來銅絲就好,不好入手就找細鐵絲來。”
朱延平向著院內闊步,留著背影聲音飄來,握著大扇的右臂還向後一甩,示意陳雄快去準備。
“這發的哪門子瘋勁?”
陳雄想不明白,轉身出了南院,幾步來到巷口掏出一把銅板,拋給挑擔販賣的貨郎,手裡拿了一些零碎裝飾品把玩著,對點頭哈腰的賣貨郎傳達朱延平要求後,不忘下令:“去書院問問,今日朱將軍又遇到了什麽事情。”
賣貨郎點頭應下,左肩挑起擔子,右手扭轉著撥浪鼓,叮叮咚咚吆喝著走了。
“老爺今日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中院葡萄架下,寇青桐與婢女春梅正在勾畫花紋,為後面的刺繡做準備。她是做好準備再刺繡,而阿杏就隨心了,反正家裡布匹充足,足夠她隨性發揮給朱延平做一領新衣。
朱延平也不入座,走到葡萄架前看看小小的葡萄嫩葉笑道:“今日在書院遇到一位大能,名喚宋應星,聽口音似是江西人。我已邀宋先生前來做客,準備熱水咱沐浴焚香一番,還有菜點以江南風味為主。”
寇青桐抬手打發春梅去做準備,笑吟吟站在朱延平身側說:“奉新二宋之名,妾身也聽聞過。只是沒想到,老爺會如此推崇此人。”
萬歷四十三年,江西萬名學子參與鄉試,宋應星考中鄉試第三名,堂兄宋應升考中第六,都是年輕人,多少闖出了一點名頭。
朱延平抬頭看一眼日頭,左臂負在背後,右手抖開大扇給寇青桐輕搖,笑問:“怎麽,寇姑娘認識這位宋先生?”
寇青桐享受涼風,笑容更甜:“只是聽說過,不過不是什麽好話。只是聽說這位宋先生性子執拗,不去京中科考,還是他那位堂兄拉著去的。當年那一科、萬歷四十七年、天啟二年,兩位宋先生屢試不中。從英姿勃發的青年,考到如今的中年,前後名聲所差之大,自然成了江南一時笑談。”
江西在繁榮的江南就顯得有些窮山惡水,所以這裡的士子更為努力,是諸省有名的考霸聚集地,曾經發生過江西學子承包一甲前三名的事情。所以江西鄉試的前二十,基本上都是能考中進士的。
宋家兄弟倆年輕時就是前十名,可謂前途遠大,結果一連三次都沒中,前後反差確實夠大。
朱延平想了想,露出笑容道:“這位宋先生可惜了,他有強國之才!我觀宋先生今日講學,隱隱有鬱色。卻強作歡顏。寇姑娘,我可有招攬宋先生的資本?”
聽朱延平一口一個寇姑娘,寇青桐有些羞惱,便問:“老爺又無實職,如何收攬宋先生之心?奉新宋氏也是大族,宋先生叔祖宋慶和乃是隆慶年間進士,卻返鄉興辦教育,宋氏名望於奉新自此高隆。”
朱延平沉吟片刻,道:“我有一半把握舉薦宋先生當個工部主事,也有兩成把握許宋先生一個三甲進士。”
寇青桐美目瞪圓,遲疑問:“進士也能許人?”
“開科取士,雖求公正, 可審卷的終究是人,朝中如今的形勢姑娘也知道。”
寇青桐默然,又問:“老爺招攬宋先生作甚?”
“也不算招攬幕僚,只是想借此結下一番善緣。”
那邊宋應星也急著要知道鋅銅生電的奧秘,他可不信鬼神,理學四大家,這位崇尚的就是關學,研究的就是自然。朱延平走後,他立刻就返回驛館沐浴更衣。
他一走,丁院的旁聽一哄而散,到處討論鋅銅生電的事情,午休時,雙鶴書院就傳遍了,所有人都在疑惑,隨後迅速傳遍張家灣。
這時候已經從鋅銅生電,傳成了打虎朱延平將軍能禦使雷電……
陳子龍一向是在雙鶴書院陪著講學先生吃午飯,以此節約時間求學,今日也急匆匆趕回來,見朱延平正在擺弄一大盆果汁,好奇問:“兄長,快快說說怎麽能生雷電?”
“什麽雷電?”
陳子龍著急,湊到身前指著院外道:“路上行人都在議論,說兄長能禦使雷電。”
朱延平眉頭一皺,問:“到處都在傳?”
陳子龍連連點頭,朱延平目光一凝,幽幽道:“看來有人從中作梗,短短不及半日,這事哪能傳的如此之快?呵呵,有人恐怕想著看為兄如何收場。”
“兄長,不會吧?以兄長如今的名望,此時傳播如此之快,也在情理之中。”
搖頭,朱延平很肯定的說:“名是重器,人人都想得到,這事要查查,弄清楚原由為好。”
可怎麽查?陳子龍疑惑看一眼朱延平沒有問,顧炎武可以問,他就有些疏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