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進帳內,脫下蓑衣,堆在帳角,不大一會兒下面就滲出一小片水窪。
馬敬手握竹簡,專心致志的看著,目不轉睛,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這三人。
這三人就站著。
邵存庸看到他們走進帳裡卻沒遭到阻攔,轉頭要走,卻陡然發現帳旁卻空無一人。
他心裡沒來由的升起一股疑惑,感到周身的安靜實在有些詭異。
時間到了後半夜,雖然沒有雞鳴,但邵存庸感覺現在已經接近凌晨。他繞到中軍營帳後面,看到地面有一道淺淺的痕跡。
這道痕跡極為輕微,隻能從不正常倒歪的野草與地面泥塊的濕潤度來辨別,如果不是下雨,邵存庸根本無從發現這痕跡。
他順著痕跡一直摸到軍營的暗處角落,這裡鄰著拒馬,處於崗哨下面,但正好燈下黑――崗哨的眼睛看不到這裡。
空氣中彌漫一股羊肉的腥膻味道,地上的大盆裡裝著各種動物殘缺的屍體。
這裡是軍營內“廚子的後院”,就算想要拉屎,士卒也不會挑這裡。
痕跡到此為止,邵存庸看到角落有著蓋著的素布。
接著月色,仔細查看,邵存庸發現原來那是帳篷的布料。現在布料無比珍貴,怎麽會用來蓋屍體?
想著,他撩開破舊的帳布,竟然兩具死屍並排躺在那裡。
這當然是那兩個守帳門的士卒!
邵存庸嗅了嗅空氣中變化的味道,不動聲色,仍然低頭裝作仔細觀察兩具死屍。
但他的手掌卻悄悄握住懷裡暗藏的匕首,在濃密的夜色下,他半蹲的身子正好幫他隱藏了身上致命的利器。
原來在暗處,早有埋伏在這裡的人在等待。
“琅!”那是劍刃崩簧之聲,這一刻邵存庸的後背突然鼓起,顯露出其隱藏在衣衫下壯碩的肌肉――他早有準備,仿佛一開始就在等待這一刻。
暗夜裡的廝殺極為詭異,隻有兵器的聲音在燥熱的夏夜內縱橫...
黎明之前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四周的火把不能照亮的陰暗處,仿佛正在伸出危險的爪子。
....
燕置五郡:漁陽郡、上谷郡、北平郡,遼地東西兩郡,其中漁陽郡居於陽水之上,氣候溫和,沃土千裡,是燕人最多聚集的地方。
其次便是上谷、北平,再次之則是遼地。
看著手裡的綁著紅帶的書簡,是從漁陽郡薊都發來的。
桌案上立著燭台,馬敬一隻手掃開圍著燭火繞圈的飛蛾,神色不變,眼中卻隱現擔憂之色。
燕國官方譜牒書簡傳遞分有三種:一種系黃色,表達祭祀、安寧、喜報,源於坤卦六五“黃裳,元吉”;一種系黑色,多為軍務、通告、政令,一旦發出,三五年內,斷無更改其上記載之事;至於最後一種,則是系紅色,與褐色不同,是純正的明紅色,代表加急、危險、立刻查閱的緊急機密要務。
馬敬自而立之年擔任大將軍開始,接到這等書信次數細細算來,目前為止,止有一封。
這一封,就是第一封。
放下書簡,馬敬揉了揉頭,看著案邊燈上的火苗,沉聲道:“取下人頭了?”
站在其面前三人中,一人探出腳來,向馬敬行禮。接著聲音沙啞道:“幸不辱命。”
馬敬抬起頭,目光變得冷冽:“你是誰?不用再演了!”
這人一身玄衣,腰間別著長劍,五官棱角分明,與其他兩名灰袍人相比,
他顯然是領頭者。 這人拔出劍來,劍尖指向地面,看著仍然穩如泰山的馬敬道:“天子正統,誅殺叛逆。”
這人所說的天子與燕王並不相同,自從齊王稱王后“周”和“鄭”沒有反映,燕國的“公子職”也跟著稱王,但沒想到這次對方會這麽激烈。
看著眼前這人滿臉悲憤,馬敬也不由得心裡閃過一絲輕微的負罪感,畢竟追溯到久遠的歷史以前,現如今大國小國所佔領的土地都是由“周”這個王朝分封的,大家都要尊姬姓為王。
這些人,也的確是代表周天子來刺殺馬敬的刺客。
但是,馬敬目光一凝,雖然土地是周給予的,但人口,資源,卻都是諸侯們靠著自己打拚出來的;況且自從鎬京淪為丘墟,天子遷至中原被迎入鄭國,影響力已經大不如前,現如今的世道,早就該變一變了。
對於馬敬來說,公子職肯稱王,肯定是打心眼裡一萬個支持的,畢竟這對他來說也是深有裨益的。
“無能家犬,安敢狂吠!”
馬敬也撩開身後的獸皮地圖,掛獸皮地圖的架子前身竟然是兵器架,一把短刀就被馬敬從架上拿下,刀刃明晃晃的對著眼前這三人。
....
寅時,燕南下右軍大寨
高毅這次沒有配帶鐵錘,甚至沒有佩戴兵器。
於是他在席地而臥的野人士兵旁摸了一把兵刃,行至半途才發現這不過是一杆糞叉,無奈的舍棄掉後,高毅終於在某個士卒旁摸到了一把說得過去的短刀。
這把刀長不過兩尺,未免顯得太短,高毅握在手裡,卻感覺這兵刃與自己頗為契合。
陸景明在旁邊壓低聲音道:“短,換!”
“呵呵,短兵相接勇者勝。”高毅叨咕著,根本沒聽見陸景明的話似的。
墨朱卻在這個四處是人的軍營裡的拉下他們很長一段了。
一路順暢無阻,不是喝得爛醉的卒子,就是連左右都不分,呼嚕朝天的小兵,顯然他們都無法對這三人造成威脅。
來到右軍統製的褐色營帳外,高毅用刀子把帳布扎了個孔洞,順著孔洞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名目光呆滯,木偶一樣一絲不掛的女人。
他繼續向右看著,那是一個滿身肥膘體形巨大的大漢;這大漢渾身是汗,大口吃著犬肉,顯然是為了讓其重振雄風。
墨朱出乎意料提出其要放風,高毅本以為他才是這場暗殺的主力,沒想到卻主動的做出了一個近乎懦弱的舉動。
燕國尚武,陸景明看著藏在暗處的墨朱的樣子也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但他想了想,對高毅低聲道:“這人應當叫‘朱’而非‘墨朱’,所以...”
“這人是墨家子弟?”
陸景明點了點頭。
墨家講兼愛,平等,但兼愛二字包含最具有力量的二字則是均衡。
所以他不願殺人,殺這個右軍統製打破均衡?老陸你就是這個意思?高毅搖了搖頭,覺得這完全不對,但他想到這一代墨家巨子與鄭公交情莫逆,雖然鄭國在晉國三分之後再無製衡,國力如日中天,暗地裡,說不定卻也在大肆招募墨家子弟為其效命!
“這個墨朱,看長相像是中原人士。”高毅說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之後,對陸景明道:“我不放心,你在外面躲在墨朱看不見的地方,仔細監視他!”
陸景明啞然道:“你說真的?”
高毅沉聲道:“我總覺得不對勁。”